清风徐徐地吹着。水色墙头上探出几枝海棠,粉莹莹地晃。几对初燕飞箭般划过碧蓝的天空,倏尔掠过镜色的湖面,倏尔回旋于青葳葳的嫩柳间,又奔回到屋檐下。再远些,一群雪白的鸽子回翔来去,身下是繁华热闹的皇城,殿宇的琉璃瓦顶闪映点点金粼,绵延不绝。宫室楼阁间是片片庭院,绿的树,青的水,姹紫嫣红的春花,布散在亭台中,花墙下。
早莺清唳,自宫苑繁花中飞起,振翼掠过苍青色的宫城墙,徘徊在皇子们的府邸间,忽又上飞冲出院墙,直上云霄,在这皇城的中心位置向下俯瞰,整座京城,甚至于天下面貌,尽在眼中。远处,北方群鸟消失的地方,是巍峨雪山,大楚与洛图的边境;西方绿意渐逝,代之是苍茫大漠;东面则是一派繁荣胜景,一条银光点点的长河横贯城郊,水势浩洋,直通凤江渡,形成一条大楚南瑜两朝往来的要道。顺河径直南下,沿岸苍翠林野相伴,终将汇入长江天险,一旦过江,便是南朝地界。
初春的和风从城北那片绵延山峦中吹起,卷动山岭间梅枝无数,暗香浮动,残瓣乱舞,片片殷红的梅瓣被轻风托扶着,荡悠悠飘下山,飞散落入皇城。它飞过城楼,飞过白鸾湖,飞过皇宫,飞过大街小巷,有些许几片恰恰撞上呼啸而过的鸽群,当即被双翅鼓出的气流冲散,打着旋儿转向别处;三五片再无风力可依,飘飘转转,终于落到地上,立即被来往行人车辆马蹄碾作碎红;另有些软倚到了屋檐上,给一色灰瓦添上几分春光。但屋檐也不是长久之所,只一丝风过,便又卷起,穿街越巷,度柳披花,再三辗转,蓦地落在一簇螺髻上。
年轻姑娘并未察觉出什么,仍旧缓步闲行,身边熙熙攘攘跟着一群半大孩子,有说有笑,另有一名丫环忙着看顾。姑娘那对水汪汪的杏眼中映着众人身影,笑意吟吟,忽有一个男孩笑叫着躲开同伴追打,一扑扑进姑娘怀中,她身形一个踉跄,加上一阵风过,头上那簇花瓣高高飞起,忽上忽下,进到一座庭院。院中厢房旁列,小楼静立,楼前屋后,是一片将谢的桃花,树下聚着三五个女孩子,弹弦弄管,中间一个十七八岁的,一身湘绢皂袍,手持素色折扇,正朗声唱着:
“……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
梅瓣轻轻落在她的扇面上。待她唱到“闲凝眄,声声燕语明如剪”,便啪地一合纸扇,那花再次离去,乘风而行,犹可听见身后明媚清婉的唱腔。
现下是条繁华的大街,一块块金碧辉煌的招牌立在风中,这是邀月楼,那是清心坊。街上人头攒动,一辆马车驶过,月色纱帘轻扬起一角,微风一送,那片梅瓣飞入,歇在车中人的膝上。
是位出了阁的女子,一身五色顾绣勒银青花外裙,头上金碧辉煌地插了一头名贵首饰。细细看去,她曾经应可称为美人,只可惜那张脸如今过于憔悴,压不住她的华服,反而益显疲态。
她闭着眼,只是一动不动。车停在一座府门前,跟在车后的丫环赶上,挑起帘来。她叹口气,伸出手让丫环搀扶下车,缓缓步上层层石阶。府中门丁行礼道:“夫人。”
“官人可曾回府?”
“官人尚未归。”
她一手扶着丫环的肩头,一手提起厚重的衣裙,进了大门。那梅瓣只是打着旋儿,升入半空,在题着“秦侍郎府”的漆金墨字匾额前徘徊片刻,随后就着风势向西北方飘去。
这一片官驿由鸿胪寺、四方馆等处理外国邦交事宜的职所组成,眼下这个时辰,街上很是清幽,右侧院墙内可见一片绿杨,那梅瓣从中穿过,几起几伏,到了一座朱漆红门前,碧青色的牌匾上龙飞凤舞地镌着四个字:“大楚驿馆”。梅瓣几乎要在那块匾上歇下了,又身子一歪,直飞进去。驿馆中悄寂无声,内园分布着假山小湖,湖岸一遭均是五彩雕花工绘凉亭长廊,盘了一重重紫藤。梅瓣只是疲乏地回旋在那小湖上空,尔后飞过半个湖面,落在一名素装女子的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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