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凄冷的寒风冷冽刺骨,墙壁上蔓延而伸展的腾蛇眼角凝结着薄薄的冰棱子,宛如在夜色里戚哀的流下眼泪。花夭离保持着动作仍旧没有说话,如同一片死寂的暗河。

那抹殷红的身影就像是一滴墨水画中的艳,仿若要灼伤世人的眼,在幽深的夜色浓郁,摇曳着如同一尾红鲤,银饰在月色里惨淡着凄冷的雪光,仿若世间万物不足以留恋,彻底的消融于人世间。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或是觉得压根就没有资格。

她的骨子里有着无法磨灭的傲气,可偏生在见到陵光的第一眼起,便觉得自惭形秽,他于乱世尘埃里款款而来,举手投足间不染半分世俗,见到了那般狼狈不堪的她。

两者之间如隔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看不见,摸不着,可她却笃定那道鸿沟就在面前。

她是于淤泥中爬起来的人,注定一身污黑,满身疤痕,因为会伤害到别人,所以选择孤身一人。

陵光是她的师父,教导她修魔,赐予她灵剑,她说到底只是他的一个徒弟,她本该就不该奢望太多,又哪里来的胆子竟然想要陵光留在长安城。

凭什么理由?她么?可笑至极。

花夭离胸腔里涌动着一股抑制不住的戾气,欲要冲出枷锁,手中紧攥着花色的剑柄,忽的起身毫无章法的舞着花色,身影如同一道残影,将墙壁劈出深深浅浅的剑痕。

……

卯时,花夭离闭着眼帘调整紊乱的魔气,花色的剑柄沾染着主人的鲜血躺在脚边,她的手掌心内鲜血淋漓,止不住的轻颤,额头密布着薄汗,面色呈现几分痛苦。

修魔本就是逆天而行的道法,绝大多数的魔修如同孽妖一般以凡人精魄为食,修炼速度极快,所修炼的秘籍不同,所需的魔气自然不同。

而花夭离是那极少数的魔修,以日月精华为食,魔气精粹通亮,在这世间是难得不被一步登天的邪念所迷惑的魔修,可在入门时不得被杂念干扰,否则便会功亏一篑,吞噬本体。

她被杂念所干扰心智,体内魔气紊乱,险些走火入魔。

但是说到底亦是自己活该,定力不足,怪不了任何人。

狭小的牢笼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花夭离细细辨认几分,断定是那些深夜里昏睡过去的奴隶们。

陵光为了不必要的麻烦,会给他们施下符咒,而待卯时将近,亦是陵光离开之时,奴隶们便会醒来。

这些个奴隶们生前可能亦是些体面人,怎奈兽猎场是个弱肉强食的地方,只有奴隶不断的与野兽厮杀才能活下去,强者为王败者为食,兽与人亦是如此。

花夭离见过不少的奴隶虽是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浑身散发着难以言喻的恶臭,可同样惊诧于那些奴隶颈脖或是腰间是光滑雪白的肌肤。

也许,这个所谓的兽猎场里,苟活着不少无辜的可怜人。

奴隶们醒来时麻木不仁的看着完好的身体,还有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似乎从来不在乎生死,他们会如同小兽一般蜷缩在黑暗,瞪大着一双双空洞的眼睛,直至黎明。

他们的心早就死了。

花夭离察觉胸腔里涌动着的魔气,撇开所有杂念,睁开流光溢彩的金瞳,修长的五指捏出一道黑色符文,若隐若现,缓慢的吐气纳元,周身黑气逐渐消散,只余半缕黑烟。

瑭棠顶着一撮小呆毛,睡眼朦胧的揉了揉眼睛,伸了伸个懒腰,茫然无措的左顾右盼,步伐蹒跚的跪坐在墙面缝隙处,吃痛的拨开了那簇荆棘草,“哥哥,你还在吗?”

花夭离两指按压将黑色符文收纳于掌心间,眼里流转的金瞳逐渐退散而为黑瞳,眼角只余黄金痕,按耐住体内翻涌的魔气,抬手间将花色收回,低头侧看着手腕处的剑纹印。

花色融入她的体内,于手腕处化为剑纹印,凝神静气,现形掌内,召御皆可。

“哥哥。”瑭棠仍旧在扒拉着那簇荆棘草,指甲断裂夹带着猩腻的泥土,旧伤未愈,流淌着鲜血,将视线正对着小小的缝隙,慌张的呼唤道:“哥哥,哥哥,你还在吗?”

“我在。”

花夭离起身大步来到那个缝隙后,眉目间略有几分不忍,随手拿起一截木棍子将他的手给挑开,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尘,凭借着几缕月光,坐在缝隙边沿。

瑭棠的手从缝隙处被挑了回来,鲜血淋漓的指间还沾着几根荆棘刺,流淌出殷红的鲜血,几乎无法伸展,他疼得厉害,泪水在眼眶打转,却还是将到口的呻吟给忍了下来。

墙沿里的那簇荆棘草沾染着殷红的鲜血,垂落下几滴连成丝的血液,落到花夭离的衣摆,很快的,凝聚干涸化为几抹残红,花夭离倚靠在墙面,抿唇道:“其实,你不必为了我如此。”

她最是讨厌欠别人的人情,瑭棠她确实是喜欢的,可偏生不太喜欢他亲近自己,亦是不大喜欢他受了伤,何况还是因为她而受的伤,如若她没能将他的手从荆棘草上挑开,也不知瑭棠的手指会伤成何种模样。

她救他只是因为不想有人被连累,亦算是还他给了她一颗糖的恩情,她还从未吃过那般好吃的东西,再者,若是哪天要逃出去,地势曲道总是要记着的,徒手杀狼她在璇玑并不是没有杀过。

人在饥饿的时候,竭尽全力的想要活下去,便什么也顾不得,什么东西都敢吃,什么东西都敢杀。

花夭离等了许久亦未曾听见瑭棠回话,抬起手举过头顶,敲了敲牢固厚重的墙壁,亦是鸦雀无声,脸色颇为不自然,偏过头去,清咳几声道:“小呆毛你怎么不说话?”

瑭棠闷声道:“哥哥的恩情瑭棠是记着的,一簇荆棘草罢了,我的指头只是破了些皮肉,若不是哥哥那日替我挡那一鞭,我怕是早就命丧黄泉了。”

花夭离顶讨厌报恩,可是却不讨厌瑭棠。

三言两语跟瑭棠说不大清楚,她便懒得再与他一个毛孩子说什么。

瑭棠将头凑近缝隙处,隔着那一簇荆棘草想要去看花夭离,视线内皆是些晦暗无光,只能依稀看见一个瘦弱的身影,破旧衣料就像是披在骨架子上。

他悄声问道:“哥哥,我们真的能活着离开兽猎场吗?”

兽猎场是长安城内最大的奴隶场,历来只有活着进来的却没有一个能活着出去的,奴隶一旦进了兽猎场,除非杀掉一百只野兽,否则就永远不能逃离这里。

距今为止,亦只有五个人。

花夭离侧首去看他,一张遍布疤痕的残颜浮现几分笑容,是势在必得的笑容,略带着几分对世间的冷嘲,仿若一把出鞘的利剑,凌厉夹带着杀意,眼神灼热得像一团烈火,“能。”

瑭棠歪着头恰好能看见花夭离的侧脸,眼睛亮晶晶的,定下心来,心满意足的笑了笑,“哥哥是天底下最大的好人,自有天神护佑,最是长命,定然能活着出去。”

花夭离纤长的睫毛轻颤,垂落下来,掩盖着晦暗不明的神色,似乎有所几分动容,抿了抿唇,欲言又止,继而涩然道:“我长这么大,倒还是第一次听见别人这般说我。”

瑭棠天真无邪的问道:“哥哥,那他们以前都是怎么说你的啊?”

花夭离伸出手来将月光捧在掌心间,看着污秽肮脏的手掌心,两者对比,仿若被月光灼伤一般缩回手来,颇有些失神,目光呆滞道:“他们皆唤我为妖孽、灾星、贱东西,巴不得我早点死掉。”

瑭棠恼了:“哥哥本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好人,阿棠的眼光最是错不了,他们为何要这般辱骂哥哥,哥哥到底做错了些什么。”

因为脊梁骨里盛开的十方阎王殿的冥花,被族人所排斥恐惧,被亲人所遗弃辱骂,常年囚禁于璇玑山洞,终日不得见其阳光,凄冷寒夜独抱己身,全身背负着沉重的枷锁。

若是要问她究竟做错了什么,亦不过是世人的偏见与恐惧,因为脊梁骨里盛开的彼岸花,所以她一出生便就是个错误,注定不同于常人,他们害怕她,更怕死。

花夭离笑了笑,冷嘲道:“我想着我唯一的错误,便是想要竭尽全力的活着罢。”

活着,因为想要活着,对于世人来说,则是她最大的错误,则是她的痴心妄想,是莫大的奢求。

“哥哥,那等阿棠长大了,就替你骂回来好不好?”隔着墙壁传来瑭棠气鼓鼓的声音,似乎是气愤,他甚至还小孩子气的锤了一下墙壁,却是砸痛了自己的拳头,疼得龇牙咧嘴。

花夭离从来不信这些话,先不说瑭棠不过是个孩童,说的话亦是当不得真,只怕等他长大了,便会像那些世人一般厌弃她,视她为妖孽。

她觉得极为可笑,却还是敷衍的应了一声:“好啊。”

墙壁那方没了半点声响,瑭棠隐没于黑暗的角落处捣鼓着潮湿的泥土,扒弄着掏出一块方正绢布,满怀欢喜的用污黑的小手攥着一颗糖,跪坐于缝隙处,咬着牙将手穿过那簇荆棘草。

“哥哥,我还有最后几块糖,这是最大的一块糖,我娘常对我说要知恩图报,我先给你一颗,等以后我若是能自己活着离开,我就买好多的糖来报答你。”

天真无邪的笑声,伴随着风声夹带着稚嫩和坚决,花夭离愣了愣,不经意间低下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只攥得紧紧的小手,被荆棘草刺破肌肤血肉模糊,颤颤巍巍的张开,是一颗沾染着灰尘和鲜血的糖。

殷红的鲜血浸染着那簇荆棘草,污秽不堪的肌肤流淌着鲜血,颤颤巍巍的在发抖,晶莹剔透的糖完好无损的被攥在掌心内,如同攥着的是他一颗赤子之心。

花夭离脸皮发烫,心中涌动着一股羞愧,莫名觉得在瑭棠的面前,她那些古怪的念头是多么可笑,孩童的心思太过于干净,而她则是一身污秽。

纤长的羽睫轻轻的颤抖着,如同一只展翅欲飞的蝶翅,残破的容颜本挂着阴郁和沉重,却在这一刻勾勒出发自内心的笑容,她露出半截糯白的虎牙,笑得甜腻。

“你把最大的一块糖给了我,那等以后我们出去了我也要请你吃好多的糖。”声线出乎意料的温柔,花夭离拿起那颗晶莹剔透的糖,举过头顶看一缕月光透过糖块,神色浮现出几分朝气。

“真的吗?”瑭棠小心翼翼的缩回小手,给自己的小手呼呼,头顶的一撮小呆毛一晃一晃,捧着小脸歪着头,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哥哥,我还听说长安城可好看了,我想去长安城最高的城楼。”

花夭离如获至宝,捧着晶莹剔透的糖块,轻轻的咬下糖块的边角料,满足到眼睛都舒服得闭了起来,舔了舔嘴角的残渣,盘着腿隔着墙壁坐在他身侧。

“你给了我一颗糖,我会记着你的,我一定会带你去最高的长安城楼。”

瑭棠捧着脸疑惑道:“哥哥,我说了这么多,莫非你就没有一生所求的东西吗?”

“所求的东西么……”花夭离端详着手上的糖块,微微失神,舌尖弥漫着一股甜腻味,仰头瞧着清冷月光,笑得有几分凄凉:“你是我在这世间唯一一个给过我糖的人,只希望这颗糖不会是最后一颗,你亦不是最后一个给我糖的人。”

世间最为致命的就是偏见,为了活命她付出她的天真稚气,被迫赤足踩着荆棘而苟延残喘的活下来,仿佛被世间遗忘抛弃。

她生来性子恶劣复杂多疑,本就不是什么好人,亦没想过做什么好人。

反正她来这人世走一遭,苦也吃得够多的了,何不让自己活得开心些,不做那世人眼中所谓的大好人,不听那些恩怨相报何时了的浑话,只求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做个活得恣意的恶人。

她虽然很是记仇,可亦是个记恩的主儿,恩怨分明,对她有过欺辱的她要他们百倍还回来,对她有过恩情的她定会护得一时周全。

可毕竟她明面上多么抗拒他人的接触,手中亦能拿剑杀人不眨眼,骨子里仍旧还是个爱吃糖的姑娘,说到底,还是渴求世人能对她好一点。

所以,只希望手里的糖不会是她有生之年里吃到的最后一颗,而瑭棠不会是最后一个给她糖吃的人。

花夭离用指尖摩挲着光滑的糖块,眼神莫测,内心盘旋着喧嚣嘈杂的嘶吼,迟疑不定,指间松了松攥了攥,似乎是在抗拒是在渴望,终究还是动作僵硬的将糖放入袖摆里。

奴隶们不安的拥挤着,恐惧的蜷缩在墙角,似乎受到惊吓一般呜咽起来,狭小的牢笼被人从外侧用钥匙打开,繁琐的铁链哗啦作响,沉重的灰尘迷蒙了所有视线。

“哥哥快躲起来,快往深处躲。”瑭棠脸色顿变,手脚不听使唤的颤抖,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神,俨然是被吓到不轻,跌跌撞撞的爬进墙壁暗处,喃喃道:“他来了,他要来折磨我们了,是他来了……”

瘦高的身影一手推开铁门,浑身散发着恶臭,铁门在寂静的夜里发出孩童一般哭泣的尖叫,野兽张开獠牙即将吞噬黑暗,花夭离顺势侧靠在破旧墙壁,半闭半睁着眼睛。

似乎兽猎场里所有的奴隶都极为害怕来者,几乎在推开铁门的那一刻,从未开口说过一句话的奴隶们皆都在哀鸣,恐惧不安的蜷缩在墙角深处。

如同来得并非是人,而是蛰伏的野兽,张开满嘴獠牙就可以将奴隶吞入腹中,是一条阴森的毒蛇。

光与暗交汇处拉长一道瘦高的影子,印在冰冷的铁门,渐渐的,有缓慢的脚步声在挪移,花夭离屏气敛息,垂着头将面容笼罩在青丝下,偷偷的将眼睛眯着一条缝。

一身破旧不堪的布衣,下半身的破布条笼罩着污黑的双腿,行动似乎有些不大爽利,蓬头垢面,嘴里打着酒气熏天的酒嗝,怪笑着如同乌鸦嘶鸣,拎着酒壶痞子相的钻进第三个牢笼。

动作倒是娴熟得很,只是此人模样极为难看,打着酒臭熏天的酒嗝,满口黄牙,走路姿势亦是一瘸一拐,眼睛一笑就瞧不见了,头上扣着顶布帽,只能说是轻浮猥琐。

他的左脚比右脚似乎要长一些,所以他走路时身形起伏,一瘸一拐的,应该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是一个天生残体的跛子。

“我的小心肝,可有想我陈小六啊。”

陈小六眯着眼睛笑得轻浮,露出一排黄牙,故作风流倜傥的饮了一口酒壶里的酒,邋里邋遢的用袖摆一抹嘴角,对着奴隶们发出怪异的干笑:“我陈小六可是很是惦记你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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