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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弘治十五年冬天来到龙场驿站开始,辛岁基本上过着两个人互相依靠的生活,开始是和爷爷,后来爷爷去世了,王大人又来到了这里。

许多年下来,他接触的陌生人其实很少,终日相对的,不过是驿站、山林和那两匹更迭多次的驿马。

他已经习惯了在这样人烟稀少的环境里生活,自得其乐,不觉孤单。

可是自正德四年开始,这种更多拥有独处和平静的生活被打破了。

自从玖寨归汉,那位颇为贤明的县令来到龙场,大大“吹捧”了自己老师一番之后,许多人就跟风来到这偏僻的驿站,只为一睹王守仁的“山区哲学家”风采。

来都来了,又不是追星,总不能看一看就走吧,虽说王哲学家确实长得挺帅。

其实却又像是追星,来都来了,怎么也得谈几句,记住几句金句,最好是能要到亲笔签名,回去也能跟父老乡亲们显摆显摆:

俺也是懂哲学的人了,都能跟名声这么大的王哲学家坐而论道,当时他还夸了我几句哩。

不说王守仁对这些人不怎么感冒,就是辛岁,也因为这一批又一批的跟团似的“慕名到访者”忙得够呛。

他算是王守仁的大弟子,也可以说是关门弟子,来了总要介绍一下的吧,然后就得被迫堆起笑脸,记住那一位位来自四面八方的客人的姓名籍贯,这样完了回答各种出乎意料的提问的时候才不至于认错人。

客人谈了半天渴了,他得忙前忙后沏茶吧,客人喝完了,他得有点眼色接着续水吧。

这才几个月,他就迫于无奈进城买了好几回茶叶,本来自己喝的茶还算不错,现在为了省钱,他都买最便宜的次等花茶。

山区哲学家贫苦一点,总归是符合客人们的认知的。

客人们论道久了,腹中空空,又觉得不尽兴,有的人竟然要住下来,所以要做饭吧,要收拾客房吧。

王大人是陪聊的主力,自然不管这些事情,辛岁最多一天晚上竟然做了二十个人的饭菜。

尤其是其中有的客人好像半辈子都没吃过好吃的,没忍住竟然接连三碗下肚也不觉不好意思,辛岁那天晚上和了三次面,自己一根面条都没轮到。

等洗刷完锅碗,拖着疲累的身体躺到炕上,辛岁有些疑惑:自己是认了个老师,还是认了个包工头啊。

所以正德四年初夏的这一天,辛岁知道有个老人家竟然要带一大帮子人拜访老师,当即决定把前期工作准备好之后,就逃之夭夭。

去林子里逗逗鸟,去山洞里睡睡午觉,去玖寨里找旎旎玩儿,这些事情,哪一样不比端茶倒水伺候人来得痛快?

这档子好像没有尽头的烂事,就得亲爱的老师您多担待了呀。

王守仁可不知道自己这个没良心的小徒弟要溜,自己也有点无奈地等着来访者。

谁说山区哲学家就喜欢迎来送往,热闹寒暄了?

你说有真才实学的人也就罢了,有的来龙场的人实在是狗屁不通,一谈心学就犯困,我又不是说书先生,哪儿来那么多故事给你说道去。

这样下去不行啊,等过几天,我就去玖寨里面不出来了,这儿这个烂摊子,就交给我亲爱的小徒弟吧。

在这师徒二人都各怀心思的档口,孙大学士一行人的车驾,终于来到了驿站门前。

辛岁还是没能及时跑到林子里,事实上,当他一切收拾停当,走出院门准备溜号的时候,第一顶轿子正到了龙场小驿的门前。

真是时也命也,既然撞上了,出于礼数,就应该恭恭敬敬地等候迎接。

辛岁回头往院子里喊了一声:“老师,来了来了!”

然后打开大门,脸上熟练地堆起笑容,恭敬地站在门前,已经想好了第一句欢迎的话。

等王守仁不疾不徐走出门,站在弟子身前,孙府的人都出了轿,在一位精神矍铄的老爷子的带领下,向着二人走来。

不,对于辛岁来说,老爷子不是最主要的,搀着老爷子的那位穿着蓝色襦裙的小姑娘,才是眼里的全部。

站在王守仁的身后侧,辛岁眼睛有些直勾勾地盯着那个面容安静的小姑娘,觉得没能躲过去这次到访,还是挺不错的事情嘛。

孙陌兮尚未及笄,只戴着一支由多根簪子交叉组合而成的玉钗,样式精美却不繁复,固定着精巧盘好的长发。发上又有两只小巧的银饰,使得玉钗不再单调。

她的发色不是纯粹的乌黑,而是些微偏向暗红色,应该是天生如此,在阳光之下,有着一种莹润秀美的光泽,更添一分美艳。

在辛岁眼中,孙陌兮面容细润如脂,粉光若腻,脸上还带有些少女时期的婴儿肥,额前的几缕碎发不安分地垂落,给少女增添了几分俏皮的感觉。

那双犹如一潭平静湖水的眼睛尤为动人,虽只是望向身前,打量着眼前的这座小驿,但如果直视自己的眼睛,我的心思,应该会悄无声息地,陷进去吧。

辛岁这般想着,继续打量少女的衣服。

湖蓝色的襦裙,让少女也像是一片湖泊似的,神秘又安静。点缀其上的桃粉色兰花图案没有打破这种安静,却为它装点了一些欢喜,不至于幽深甚至伤悲。

辛岁有些用心,所以下意识地调动了眼力,一时眼里都是少女的发丝,少女的面容,少女的眼睛,少女的衣裳上的花儿,处处都是细节,都是放慢的欣赏与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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