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荀歧州知道,哪儿有这般容易?
倘若是自己,怕是都活不到如今。
当今太后是魏氏旁支里出来的,正因为这个身份,加她无争的性子,这才在先皇纷乱的后宫里活了下来。
而荀翊却没有那般好运了。
荀歧州只记得荀翊打小便身子不好,总是有些病恹恹的,初次见的时候荀歧州还被吓了一跳,以为这孩子快死了,眼珠子那么黑,但脸却白的一丝血色都无。
荀歧州那时候就已经跟着母亲在魏家了。魏家孩子也不多,但个个都好似有消耗不完的精力,长辈稍一不管就能房揭瓦,挨长辈训时还能低着头比谁做的鬼脸更丑。
而相较之下,荀翊则是安安静静的,恨不得将自己藏在人群中间,把自己缩的小些再小些,好似只有这般,他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
荀歧州当时还有些瞧不他,总觉得他和自己心里皇子的模样相差太大了,甚至还亲自手捉弄了荀翊一番。
被母亲知道的荀歧州自然挨了顿揍,他那时才知道,荀翊五岁那年就由皇后做主,抱给甄妃养育了。说来好笑,甄妃自己的儿子一年前无故跌死了,而当时在场的人就只有现今的太后。
甄妃将太后当做杀害自己儿子的仇人,自然不会对荀翊好。她的精神也在儿子死了之后崩溃恍惚,时好时坏。
好的时候将荀翊视作仇人之子,关宫门打骂羞辱,但坏的时候却对他格外好,嘘寒问暖,教他读书认字,旁人都不准伤害他,只是唤他的时候,唤的是她亲生儿子的小名。
当今太后那时偷偷去看荀翊,被甄妃发觉之后告到皇后那儿,得来的是变相的软禁。
荀翊便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他被一个疯子按在了宫里,恍惚度过了九年时光。
在这期间外戚弄权已到了如火如荼的地步,北界一直进犯的涂凤部趁机自立为王,荀歧州跟着魏家去了漠北,自此再无荀翊的消息。
荀歧州那时已经二十了,他也曾想到过荀翊,但觉得在这样的乱境当中,怕是连活下去都很难罢。
谁知道后来他当了皇,还将那翻天覆地的外戚一举收拾了。
外戚一案,秦王被牵扯获罪,荀歧州却被抽了个干净,仍保着秦王爵位俸禄。他在磕头谢恩的时候,甚至有些恍神,总是无法将眼前气度沉稳的少年帝王和曾经的荀翊联系到一起去。
荀翊微微笑了一下,说道:“甄妃如何?”
“甄妃……”荀歧州吸了一口凉气,两片雪花趁机钻进了他的嘴里,冻的他齿间发寒,“甄妃她当时抽了你一顿。”
荀翊点了下头,轻描淡写地说道:“是。”
荀歧州吞了下口水——那可不是普通的抽了一顿,是拿铜制的带钩抽的,每一下下去都能皮开肉绽,一顿下来背没一块好的,连魏家家法都没这么吓人。
荀歧州当时作为“主犯”,自然挨了自己娘的一顿揍,但和甄妃一比,自己娘简直就是温柔体贴轻手轻脚。
他被母亲拎着去给甄妃道歉,恰好就看见了这么一幕。但最让他害怕的是,荀翊的背看起来早已经伤痕累累,都是些陈年旧疤,也不知道他究竟受了多少这样的罚。
荀歧州的母亲显然也吃了一惊,连忙阻了甄妃。事情闹到皇后那儿,皇后问起时,荀翊却只说甄妃从未打骂过自己,背的伤是自己小时顽劣不慎留下的,而此次受罚确实是因为自己做的不对,让母妃担忧。
“当时皇背的伤,真是自己跌的?”荀歧州小心问道:“真的不是甄妃?”
荀翊看向荀歧州,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说:“甄妃对朕有恩。”
“哎!”荀歧州愣了半晌,长出口气:“都是过去的事儿了。”他端起酒盏:“现在挺好的。微臣说句不好听的。”
他又停下了,荀翊问他:“怎得不说了?”
荀歧州抿了下嘴,小心翼翼地说道:“这可是皇让我像以前一样的啊,我真说了皇莫怪?”
荀翊:“不怪。”
荀歧州灌下一口酒,说道:“晋国公府是不是快没活干了?南边儿不是早就没什么了吗?”
荀翊闻言微微笑道:“快了。”
荀歧州一抬酒盏,对着夜空:“挺好的,天下太平,挺好的。”
雪丝毫没有停缓的模样,反倒是越下越大了,外面却渐渐的响起了鞭炮声,没有什么能阻挠人心中的火。
荀翊低头看着那青色瓷盏,突然想起,若是宁姝在,她会听到这瓷盏在说什么呢?
她那模样又慢慢的在他眼前浮现,她现在应当是不是已经回了房里?还是仍坐在院中看雪?她身子单薄,也不知会不会着凉。
荀歧州将酒盏搁下,说道:“说起来,太后娘娘好像是要给我赐婚。”
荀翊抬眸看他:“赐婚?”
荀歧州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方才的那一刻,他似乎是看到荀翊那一贯平静的面色微微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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