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八百公里以外的那个城市已经是四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他们还继续走了半个小时坎坎坷坷的山路,才到达那个小小的山村。
凌晨四点的山村之中,只能感受到无边的静寂,如一张大网将整座山村包拢起来。大网之中流窜着的,还有如沼泽中的气体那般浓稠而令人不安的,黑暗。
山村不像城市,城市即便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也会有一条条点缀着黄色街灯光芒的马路,似城市之中永不休息的生命线,在梦境围绕着的夜色下,孤寂地守着城市直到天明。
他曾经和萧若在凌晨五点的时候爬到建在山上的一座很高的纪念碑上,从上到下俯视这座安眠的城市,一切的一切都好像是夜色中无法挣脱的困兽,即使是暗夜降临笼罩一切之时,城市都会闪耀着各种零星的白色灯光,流光溢彩的巨大广告牌,以及纪念碑下面广场上的那件酒吧隐隐约约传过来的音乐声。那个时候他记得萧若半眯着眼看着这一切,脸上是那种让人捉摸不透的似笑非笑的表情,她说,“你看,其实黑色应该是这个世界的保护色,只有繁华之后的沉寂和荒凉,才能听到内心深处的声音。”
而此时的这座山村,正是她口中的那个用黑夜作为保护色的,彻底沉睡下来的地方,没有高大的钢筋水泥构成的迷宫一样的森林,延伸向山村之中的马路两旁是蔓延到天际的水田,其中还有一条并不宽敞的河流,倒映着天上明晃晃的月亮,随着波纹慢慢荡漾着梦的气息。走在低矮房屋组成的山村小道中,两旁的树木似一个个镇守着黑夜的门神,他们轻微的脚步引来了一家院子里几声狗叫,很远的一处人家的公鸡的叫声,是天明的预兆,传遍了整座山村。
月光投下的灰色影子温柔而朦胧的,思绪飞舞在各种黑夜的记忆之间,所以当她被绊了一下几乎跌倒时,怒意是明显的。
“你想找我打架么?”
“我想提醒你,天黑,注意看路,别胡思乱想。”萧冰看起来很担心,几乎让人无法斥责,那种仅他们知晓的疼痛在二人之间传递。
她低头,“你知道,我从小怕黑,却总是被迫接受世界的黑,那个时候很害怕,羡慕别人,也无法靠近别人,只能自我安慰。”
八岁的那次重病之后,她就开始可以看到很多很多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她可以读出别人心声,所以可以知道别人满脸笑容地抚摸她的头时候,内心却嘀咕着说这个小孩脸真臭,可以从别人的善待和讨好中知道人家带着怎样功利性的目的,可以从别人温柔和蔼的外表中看到他们虚伪的内心和浑浊的欲望,对于一个八岁的孩子而言,那是一个太过沉重的世界。
她不明白很多事情,为什么那些大人看起来那么和蔼那么亲切,她却总觉得他们的温和总是带着黑色的影子,不明白为什么他们看起来那么情真意切地在赞扬,她却只能看到他们近乎厌恶的鄙夷和排斥。
那些东西像黑夜中粘稠的暗流,一夕之间全部被她获晓,将她的世界都染成了一片黑色。除了逃,她什么也办不到。
她开始排斥,开始远离,拒绝和人交流,远离那些带着虚伪面具的所谓的成人们,封闭内心的世界让她变得更加地茫然冷淡,远离了大人的她也丝毫没有办法跟同龄的小孩相处,因为她太过聪敏,总是能从他们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中就知道了他们对于自己的讨厌或是排斥。
她告诉自己,没关系的萧若,你不会觉得难过的,一个人也是可以的,你一点都不痛的。
“可我是个孩子,我再恐惧,我都只是个孩子,我有段时间很喜欢看别的小朋友玩捉迷藏,在一群小朋友欢快的奔走中,怀着忐忑不安的心在某个地方躲起来,然后希望着别人不会找到自己,却在被找到的时候开怀大笑,然后和“鬼”一起去找其它的伙伴。我没法靠近他们,他们像太阳一样,太耀眼了。但我很喜欢那个游戏,被找到的那一刻,是多么值得庆祝和欣喜的事情,因为只有被在乎的人,被重视的人,才会被找到。
那时自己傻,觉得我一个人也能玩捉迷藏,所以躲在院子内竹林的一个角落里,兴奋地等着会不会有人来找我,从太阳灼热的中午,一直到了夕阳落下,我看着那片变换的天空从湛蓝变成赤红色,红得让人眼睛发酸……”
没有人会来找她,因为没有人会在乎自己,因为她自己也不会在乎别人,在天色变幻,光在天边慢慢消失远去的那一刻,明白了这个事实的她,还是忍不住流下了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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