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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词叫做“英雄末路”,李汗青很早就知道有这么一个词了。

可是,他不是英雄,也不曾见过英雄末路,这个词于他而言,很少用到,几乎不会想起,向来陌生。

直到此时此刻,看到骑都尉姚仲义气息奄奄地躺在自己面前时,他终于才又想起了这个词——英雄末路!

英雄末路……无处话凄凉!

“兴……兴霸,”

姚仲义自然不知道李汗青的想法,声若蚊蝇地叫吩咐了姚兴霸一声,“奏疏。”

“奏疏……”

姚兴霸一怔,连忙腾出一只手来,自甲胄的缝隙慢慢地伸进了姚仲义的胸口,小心翼翼地摸出了一封朱漆封口的信来,递到了姚仲义眼前,“大人,在呢!”

“交……交给汗青。”

姚仲义望了一眼那封信,又艰难地移动目光望向了李汗青,好似回光返照似地猛然瞪大了眼睛,定定地望着李汗青,眼神直勾勾地,声音里终于也多了一丝力气,“带出去!一定要带……带出去……”

说着,姚仲义的眼睛越瞪越大,嗓子眼里突然响起了好似破风箱一般的杂音,“向……呼……呼……向南……呼呼……向……”

姚仲义依旧直勾勾地盯着李汗青,眼神却已慢慢黯淡,如濒死的鱼般轻轻张合着的嘴唇突然无力地合拢了。

死了吗?

李汗青怔怔地望着姚仲义那双慢慢凝固的眼睛,突然想起了弥留之际的父亲。

那时候,父亲的眼眸也像这般……满是留恋和不甘!

“李……汗青,”

姚兴霸将手中的朱漆信封塞给了怔怔失神的李汗青,声音里闪过了一丝哭腔,旋即又变得肃然起来,“你知道大人为什么会将这份奏书托付给你吗?”

“呃……”

李汗青愣愣地结果那朱漆信封,有些茫然,“为什么?”

“因为……”

姚兴霸紧紧地盯着李汗青,一双眼眶通红,沾着血污的黝黑脸庞上尽是肃然之色,“在我们这些人中,你是最有可能活着走出去的人!”

说着,姚兴霸顿了顿,再次开口时,几乎已经是一字一顿了,“现在,你应该清楚这份奏书有多重要了吧?”

“明白了!”

李汗青心中一震,连忙神色一肃,“姚大哥放心,人在,信就在!”

“不!”

姚兴霸却是声音一沉,“人必须在,信也必须在!”

“是!”

李汗青连忙允诺,却觉得手中的信沉甸甸的。

“先回去睡觉吧!”

见李汗青答应得郑重,姚兴霸神色一松,冲他摆了摆手,“明天,我会替你弄一匹战马。”

“呃……”

正要转身离去的李汗青一愣,随即笑着摇了摇头,“姚大哥,我还可以自己走!”

“呃……”

姚兴霸一愣,不置可否地摆了摆手,“走吧!”

“那我先回去了。”

李汗青连忙转身离去,可是刚走出帐篷便听得身后突然响起了姚兴霸的哭声。

“大人……”

那哭声嘶哑而压抑,李汗青只隐约听到了这两个字,却突然就觉得鼻头一酸,僵住了脚步,忍不住回头望去。

灯火昏黄的帐中,姚兴霸正跪在姚仲义的尸体旁,伏地痛哭,偌大个魁梧汉子竟哭得浑身直颤。

“姚……”

李汗青撩起帷幔,想要安慰几句,却又觉得喉头堵得慌,根本说不出话来。

姚仲义却听到了身后的动静,连忙跪直了身子,只说了一声“回去”,便不再理会李汗青了,低下头,自顾自地为姚仲义整理起了裹在身上的毡毯,动作轻柔,神情专注。

李汗青却没有动,只是怔怔地望着灯火昏黄的帐中,视线慢慢模糊。

帐中,姚兴霸好似已经忘了李汗青,仔细地为姚仲义整理好裹在身上的毡毯,又从一旁拿起一捆绳索来,那绳索好像是用两根马缰接起来的,看上去很大一圈。

拿了绳索之后,姚兴霸找出绳头,小心翼翼地抬起姚仲义已经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双腿将绳头穿了过去,然后绕一圈,继续抬、继续穿、继续向上缠绕,双腿、腰腹、上身……缠了一圈又一圈,动作稍显吃力,却缠得一丝不苟。

马革裹尸!

又一个向来不熟的词跃入了李汗青已经有些迟钝的大脑里。

英雄末路……

马革裹尸!

李汗青只觉满心悲凉,放下了帷幔,匆匆而去,那模样好似落荒而逃,一如离开小土坑时。

新月如钩,繁星点点,举目四望,雪光朦胧的草原辽阔无边,可是,李汗青心底却只有驱不散的惆怅。

他突然很想去看看已经伤得不轻的薛亢和罗罡,也想去看看陆沉和侯近山是否安好,可是,犹豫半晌却只摇了摇头,苦笑着骂了一句,“老子这心啊……”

老子这心啊……怎么越来越软了?

暗自一声嘲讽,李汗青一转身朝他和薛涛睡觉的小土坑去了。

小土坑里有星月的光辉洒落,一片朦胧,薛涛蜷缩在角落里睡得正香,听到那在土坑里轻轻回荡着的鼾声,李汗青的心情总算好了一些。

看来还有得救!

将薛涛的腿轻轻地拉直,李汗青挤在一旁躺了下去,望着漫天的星光,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唔……”

薛涛梦呓着又拱进了李汗青怀里。

这一次,李汗青轻轻地搂住了他,再无杂念。

袍泽兄弟,不就该在寒夜里报团取暖吗?

或许是怀里多了一个薛涛,又或许是因为身心已经完全放松,李汗青很快便迷迷糊糊地说了过去。

一夜无梦,安睡到天明。

天亮了,路还得继续。

营地里喧嚣了起来,李汗青从梦中惊醒,却见薛涛正靠坐在坑壁边,怔怔地望着自己出神。

“醒了?”

李汗青冲他微微一笑,就要翻身坐起,却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两张毡毯。

“我……那个……”

薛涛已经回过神来,不知为何有些慌乱,见李汗青低头去看身上的毡毯,连忙起身就往坑外去了,“我先去吃饭了……”

“呃……”

李汗青怔了怔,有些莫名其妙,只得起身收了毡毯,也往篝火边去了,那边正有淡淡的黍米香气飘来,粥已经熬好了。

热腾腾的黍米粥在这寒意刺骨的早晨喝来很香,只是,李汗青总觉得韩庭虎不时地就会瞟上一眼自己,而且那眼神有些古怪。

“韩大哥,”

当韩庭虎再次瞟过来的时候,李汗青突然抬头冲他呵呵一笑,“怎么?我脸上有花吗?”

“呃……”

韩庭虎一滞,笑得有些尴尬,“没有……就是……就是那个……”

说着,韩庭虎一望一直都在低头喝粥的薛涛,话语变得流畅起来,“薛涛……老弟能好得这么快亏了汗青兄弟照顾,辛苦了!”

“哦,”

李汗青一副恍然神色,粲然一笑,“这么一说,韩大哥还真得好好谢谢我,要不今天上午你就得背着薛涛兄弟赶路了……”

“我好了!”

李汗青话音未落,一直低头喝粥的薛涛猛地抬起头来,貌似有些羞怒地望着两人,“自己能走……”

“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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