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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疾

文华殿不仅是丞相府布防的中心,也是宫中关注的中心。皇上偏重三殿下,却让身为嫡长子的竑成为舆论关注的中心。所有人都好奇皇长子对于皇上的反常行为会如何反应。然而,竑没有任何反应,他每天只忙两件事:读书,弄些琴棋书画,配合礼部演习万寿节庆典的礼仪。半个月过去了,皇上每天上朝带着皇三子,而且,皇三子已经搬出文华殿,皇上另指了钟萃宫给三皇子,离乾清宫很近。竑这里依然一切照常。这让众人大失所望,又惴惴不安。终于,一天,竑有变化了。他出宫了。

竑站在芸香馆的台阶上,看着一乘轿子抬进门,落座在院子中央。轿帘掀开,两个人搀扶着一个年轻的男子出来。那男子勉强抬腿跨过轿杠,竑就快步走了过来,那男子刚要跪下行礼,竑一把抱住了他,“去疾,”竑兴奋地叫着,紧紧搂住他。过了一会,又推开他,上下打量着去疾,又一把将他抱住,狠狠地拍了他后背两下。就这热情的拥抱和捶打竟然引得那叫去疾的男子咳嗽不止。竑赶紧松开他,万全指挥着,及时搬过一把椅子,去疾毫不客气地坐了下去。小太监替他捶着背,咳嗽逐渐平复下来。又有人端来一盅白开水,去疾喝了一口,长出了一口气,这才最终安静下来。竑蹲在他面前,紧握着他的手,“对不起,老兄,我刚才只顾高兴了。你怎么样?”因为咳嗽涨红的脸渐渐褪去了血色,依旧是那张苍白,带着病容的脸。依旧是那宽宽的前额,挺直的鼻梁,显示着不凡和睿智。依旧是深邃的目光能照彻人的灵魂。竑笑了。去疾人站不起来,目光却炯炯有神地看着竑,从童年起,竑的笑就迷住了去疾,迷了他一辈子。他也向竑笑了一下,算是打招呼了。竑站起来,

“走,进屋说话。”

两个太监过来要搀扶去疾,竑一摆手,自己做出背人的样子,

“殿下,”在场的几个人同时叫了出来,“殿下,奴婢来。”

“你们知道什么,去疾我可是背了不止一次了。是不是,万公公?”

“是倒是。可现在殿下不是小孩子了,”

“那就更不成问题了。而且他是来看我的。”说着,示意将去疾搭到背上,背着他进了芸香馆的正房。

去疾完全顺从竑,连客套的话都没有说。竑将去疾放在东窗下的榻上,扶着他半躺下来,自己却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其他人手忙脚乱地跟着进来,倒茶,摆果碟。竑一摆手,

“你们都下去吧。留万公公就行了。”屋里安静下来,竑看着去疾,

“去疾,你的情况比我想的好。不管怎样,五年了,我们一样都长大了。”

“殿下,是五年零一百二十三天零五个时辰。”去疾声音轻微,听不出感情,只有那灼灼的目光透露出他和竑一样激动,兴奋。

竑大笑:“去疾,你还是那样,总是高人一招。”

“殿下,我每天是在数着日子过。”

竑感动地握住了去疾的手“去疾,见到你,我才知道我有多想你。”

去疾笑了。他换了个姿势,很随意地躺在榻上。他和竑自幼相识,伴读在上书房。少年老成的他在晚熟的竑面前,显得非常聪明、睿智。但这种对比并没有影响俩人的关系。随着接触时间、机会越来越多,他们的友情也日渐加深,但彼此也没有过什么亲密的交谈和举动。可五年之后的重逢,俩人的关系却产生了质的飞跃,到了心心相印的程度。他不禁将心中的感慨告诉了竑。竑笑道:

“你一直都是好弟子,乖孩子,我们所有人的好榜样。怎么可能在皇子面前举止放肆,让先生批评呢。我可是一如既往,表里如一。”

“是啊。殿下向来率性而为。我,阿摩,我们虽然功课都比你好,可每次还不是都是在你的麾下,受你的指挥。”去疾长叹一声,“唉,这就是君臣的差别啊!”

“哎,别昧良心啊。有事还不都是我出头,我顶着。挨骂,挨打全是我的事。”

“那当然。谁让你是大哥呢。”

竑微笑地看着去疾,不说话。过了好一会,竑才又开口:“去疾,我还从未见你说过这么多的话。你好像变了。”

去疾双目微合,似在认真思考,“殿下,”他缓缓地开口了,“我感觉我又活过来了。从知道你回宫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将另有一番人生了。我已活一世,我将活另一世。这种感觉真的很奇怪。”竑听的出神。

“这五年,我们没见过面,没通过信,没有任何联系。也没任何人跟我提过你。任何人,包括我母亲。我想你也一样。可为什么一见面,我就觉得我们从来没分开过?就好像一场梦突然醒了,难道我之前一直在做梦?再次见到你之前都是活在梦中?”去疾一口气问完,已经有些喘了,“或许,现在才是梦,是梦的开始。”他又补充了一句。

竑禁不住上前拥抱了这位好朋友,“去疾,这几年你一定很寂寞吧。”

去疾点点头,“之前也不知道。我每天跟以前一样,看书,写点文字。我以为就这样了。见到你才知道,从前的日子过得有多寂寞,那根本就不叫生活。殿下呢?说说你这五年,日子是怎么过的?”

“我?我可顾不上寂寞。有个弟弟要照顾,还有很多事要”竑停住不再说了。去疾会意地点点头。

“你说我们好像从未分别过,我也有同感。我好像从未离开过宫中,可回来后,感觉很奇怪,一切又跟从前不一样了。这五年多真的像梦一样。我没想到我又回来了。”

“殿下不想回来?”

“我别无选择。其实,我真的很羡慕你,你能做自己的主。你的双亲都必须听你的。

“你要想换做我,那就得连我的身体一起换。你愿意吗?”

竑拍拍他的手臂,笑道:“我愿意。”

“殿下愿意,我不愿意。殿下是做大事的人,岂能以我们常人标准视殿下!”去疾刚才脸上那似梦似幻的表情消失了,露出沉思的样子,竑既熟悉又陌生。

“去疾,你的变化真的很大。”

“比你的变化大些。殿下一直就是这样王者之气,不过以前是孩子王,现在是真的像了。

竑摇摇头,“去疾,说正事。我想让你重新做我的伴读,就住在这里。你看看,这里是不是跟小时候一样?我可以每天到这来上课。我们可以慢慢聊。”

去疾坐了起来,“殿下,去疾有些想法,不知殿下是否愿意一听?”

竑也挺直了腰:“当然。我非常愿意。”

“请问殿下,此次回宫有何打算?”

竑紧皱眉头,半天无语,最后才说到:“事情出乎意料。本来以为是顺理成章的,可父皇那里”竑说得前言不搭后语,但熟悉内情的去疾和万全都听得明白。

万全忍不住插嘴:“恕老奴多嘴,殿下您不能再回避了。”

去疾看着竑,“恕臣直言,如果万岁立三殿下为皇太子,殿下如何打算?”

“我接受。”竑坦然答道。

“不行,殿下您是嫡长子,这皇位就应该是您的。”万全压低嗓音叫着,表示坚决反对

去疾一笑,“殿下看到了吧。万公公他可不是一个人的看法,他代表着一派,这一派可是坚挺殿下的。”

“可不嘛!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这是历朝历代传下来的大法。”万全终于可以跟竑直截了当地谈这件事了。而且他找到了支持者。

竑看了看万全,“我知道,这阵子你一直想和我谈这件事,我没说是因为我没考虑好。现在,去疾一问,我想明白了。这个储君之位,要么我,要么朗,别的人?哼!”竑冷笑一声。

万全还要说,去疾向他摇头示意:“殿下这样做,应该是最符合陛下心意。不过,”竑和万全同时看向他,“如果殿下决定这样,那殿下的打算一定要保密,绝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冯相他们早就谋划布局了。据我所知,他们打算坐山观虎斗,等两位殿下两败俱伤,他们从中渔利。”

竑一笑,“不出所料。”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以去疾所见,我们不如将计就计。”

竑反应飞快,马上拒绝:“这不行。我如果这样做,三殿下会受不了的。他还是个孩子。”

万全听明白了:“那就先给三殿下打个招呼?”

“不行。这样容易出破绽。殿下,不过是将计就计,一旦皇储确定,再向三殿下解释。”

“那也不行。他怎么受得了这些。”

去疾不再说话。竑已经站起来,在地上来回走着,没想到把事情拿出来一分析,竟然会怎么复杂!为了达到目的,竟要牺牲兄弟的感情,虽然是逢场作戏,可肯定会伤手足情。我接受不了。竑站着,头微微仰起,看着墙上一幅山水画:群山万壑,江水滔滔,江面一只小舟在逆流而上,天空中,一只苍鹰俯视群山,似要俯冲而下,画法是山水大写意,满纸云烟,气势磅礴。竑看了很久,

“去疾啊,我就是脱离这黄金枷锁,怕也做不了那雄鹰。”

去疾坐在床沿上,垂首不语。

“去疾,”竑在他旁边坐下,两人促膝而谈: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依你看,我该如何?”

去疾长吁一声,“既然皇上属意三殿下,我支持殿下的决定。毕竟三殿下是自己人。我觉得没必要拂逆圣意。只是皇上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这样有违礼制的做法,一旦公之于众,必然引起轩然大波,跪午门的事肯定会发生。皇上也不可能让步。双方僵持下去,廷杖,撤职,罢官,如果处理不好,就是一场皇储危机,旷日持久,形势只会对我们不利。

“所以必须要先把内阁,御史京官们安抚好。”竑思索着。

“还有各省的督抚大员,封疆大吏。”去疾换了个姿势,“当前最重要的是确定皇上的真实意图。其次,如何将殿下的决定告知皇上。殿下如今是与皇上结盟,一定要弄清盟友的底牌,才好合作。”

竑频频点头,“只是这两件事何时,何人出面比较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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