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顺门请愿
三天后,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震动了朝野,皇帝发布诏书,立三皇子为皇太子,同时册立皇长子,次子,四子为王。诏书一经公布,奏章雪片般飞到皇上的御书案上。詹事、翰林、给事、御史和六部诸司、大理寺等京中各大衙门都纷纷上书,一边倒地反对。没有一个支持者。皇上置之不理,对待奏章一概留中。只命礼部就册封大典进行准备。礼部司官全体罢工,皇上勃然大怒,马上降旨,将礼部几十个大臣交到三法司了。全部下诏狱或施刑杖。死杖下者十余人,不断有人被贬离京。
皇上的强硬态度激起了更大的反对声浪。这天晚上,内阁次辅张昭的府邸,灯火通明,门前一溜大轿。所有反对立储的重要官员都来了。崔挺之崔阁老因为身体不好,派了学生也就是给事中王峰代表他出席会议。
他们丝毫不避讳锦衣卫的探子,直接跟皇上公开叫板了。
“众位大人,此国家大事,旦夕不测,书之史册,人谓朝廷无人。我等必须有所行动。”带头发言的仍是吏部尚书张等。众人纷纷跟上,“皇上此举,确实惊世骇俗,若不改弦更张,被高丽,安南等小国君主知道,恐笑我天朝不懂礼法。如何绥靖万邦?”
“诸位,诸位,”仍是礼部尚书居正。这次,是他带头封驳了皇上的诏书,拒不承认皇上选定的接班人,他实在无法和皇上妥协了。但他始终保持头脑冷静:
“大家先不要议论。我们下面商量一下该如何行动。”
“我提议,明日一早,去振顺门跪请。皇上若不收回成命,立嫡长子为太子,我们就绝不离开。”张等说。大家纷纷赞同。
“还有,老夫马上联系各省督抚,让他们上折子。务必朝野一致。促使陛下回心转意。”次辅张昭说到。“刘大人,”他又转向一边的給事中刘晨,“尊驾是当朝的驸马,各地的皇亲国戚你联络一下。”刘晨点点头。
“大人,冯相国会不会从中作梗?”张等问。
“不会的。他不敢不从民意。况且这个结果也不是他想要的。”
“好。诸位,”翰林院编修王元正站在大厅中央,目光炯炯地看着众人,“明日辰时,振顺门集合,有临阵退缩,不力争者,必共击之。”众人振臂呼应,声震屋宇。
次日,天气晴朗,刚刚入冬,风吹在脸上,虽有些寒意,但并不刺骨。竑站在院子里,仰头看着一队哨鸽箭一般飞向蓝天。看了一会,他将手指放到嘴里,打了个呼哨,那队消失的鸽子又出现在视野内,一个大回旋,眨眼间就落在了后院的放鸽台上。竑又打了个短促的呼哨,一只雪白的鸽子就落在了他的肩头。竑笑着,扭头看着鸽子。正在这时,曹吉祥匆匆走了进来。一看他的表情,竑就知道有事。将鸽子丢开,他进了书房,曹吉祥紧随其后,关上门,曹吉祥压低嗓音:“殿下,振顺门前跪着上百名大臣,黑压压的一片”竑挺直上身:
“什么时候开始的?”
“据说是辰时。”
“皇上那里怎么说?”
“皇上派司礼监宣谕,让众人退下。可大家不答应。”
竑双手捂住脸,在屋里走来走去,紧张地思索着。门开了一条缝,一个小太监在门缝里扒眼,曹吉祥出去,很快又进来,“殿下,皇上又派了人去,可还是没有用。”
竑停住脚步,两眼盯着地面。然后,他放下手,“老曹,给我找套太监的衣服。”
“殿下,您这是?”
“我去振顺门看看。就叫两个小太监跟着,你不要露面。”
“可殿下,殿下的身份,要是让人发现,再看见您穿着身太监衣服,恐怕不好。”
“管不了那么多了!对了,你得把我送到振顺门那,如果路上遇见人,你来对付。”
曹吉祥无奈,按照竑的吩咐,做了安排。他还特意找了一个挑子,两个箩筐随便装着几捆碳,让竑担着,作为掩护。竑暗自向他挑了挑大拇指。一路还算顺利,遇到的几个人,一看是曹吉祥,都点头哈腰。就这样,竑一直来到振顺门下。深深的门洞,看不见外面的情况,只听见不断的呼喊声。他不能出去,大臣中有认识他的,万一被这些情绪亢奋的官员发现,后果不堪设想。他抬头看看,示意万全领他上城楼。曹吉祥装模做样地跟守门的御林军说了几句,随后就带着竑上了城楼。
竑站在城楼的柱子边,这样,他可以清楚地看到门前小广场的情况,而广场的人即使抬头,也看不到他。
振顺门前的情景着实让竑吃了一惊。小小的广场聚集了数百人,全部跪伏在地。从朝服的颜色和式样上,竑看出来,中央各部门全来了。九卿尚书、侍郎、都御史、通政、少卿、府丞、通政参议、寺丞、給事中。尚书省的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大理寺寺正、寺副翰林院的詹事府侍郎、学士、侍讲、修撰、编修等等。仅六部的诸司郎官就有上百人,最不相干的大理寺也有十一人。翰林院许多人,竑都认识,都做过他的老师。看着这个架势,竑有些担心,他怕父皇抵抗不住压力,会妥协。竑拿出弗朗机进贡的千里眼,对着下面仔细看了一会,记住了几个人。正要转身离开,就听见振顺门里一阵大乱,转过城楼一看,就见一队锦衣卫骑着快马,朝振顺门外飞奔而去。竑忘了隐蔽自己,站在了垛口处,向下看,就看见锦衣卫快马冲进广场,冲进人群,将那些跪着的大臣冲的东倒西歪,惨叫声不绝于耳。接着,又一队挎刀侍卫跑上来,抓住为首的,绳捆索绑,连推带拽,将人带进振顺门。竑看着,共有八人,其中余宽、陶滋还是他的启蒙老师。竑一言不发地看着,双眉紧锁。广场上,双方对峙仍在继续,锦衣卫马队包围了广场,虎视眈眈。张等和御史王远征冲到门前,撼门大哭,众百官也跟着放声大哭,哭声震动了整个朝廷。亲眼目睹了这激烈的场面,竑心里说不出地难受,圣人之徒,朝廷重臣,竟在这九重禁地遭受到贩夫走卒的对待,他感到极不舒服,也很泄气,这些栋梁之才怎么是这样的处理问题?他快步下了城楼,匆匆朝内廷奔去。顺着宫墙根,他一路狂走,直到拐进一个角门,才停下来。曹吉祥和两个小太监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竑看着他们跟上来,四下望望,有点迷路了。一个小太监看了出来:“殿下,这是文渊阁的侧门。”竑心中一动,“我很久没去文渊阁了,今天正好,进去看看。”
文渊阁的太监宫女正闲聊着振顺门的事,忽然见大殿下到来,犹如天上掉下一条活龙。手忙脚乱地过来伺候。竑也不说话,自有曹吉祥安排,将他带进一间极精致、隐秘的房间,竑坐了下来,打量一下,四面全是镂空的书架,架上全是书,他满意地点点头。
“老曹,你现在到乾清宫看看,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见父皇。”
曹吉祥躬身退下。竑站起来,四面看看,走走,不时地翻翻各种书籍。他信步走着,没想到这间屋子是个套间,里面还有一间,同样摆满了书籍。竑来了兴致,一个书架一个书架地走过去,到了尽头,又发现一个小门,糊着和墙一样的黄绫子,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竑伸手试着开门,没想到门是朝里开的,轻轻一推,门无声地开了。门槛很高,门却很小,竑低头跨进门里,发现里面又是一间屋子,很大,屋子中央放着一张大的长条桌,靠墙的一边是几排书架。桌上摆着好几部砚台,笔筒里是如林的毛笔,四五沓宣纸高高地堆着,这些笔墨纸砚都围着桌子中央几本摊开的书。竑好奇地上前,想翻看一下桌上的书,忽然听到身后一个女子的声音,“别动。”竑吓了一跳,猛回头,一个少女站在身后,从她的穿着,一看就是个宫女,细高挑,皮肤白皙,头上罩着一方蓝绢帕,几缕卷发从头帕下露了出来,看着很有趣。这个宫女一看是竑,赶紧跪地,“参见殿下,请殿下恕罪。”竑笑笑,“你起来吧。”那宫女站起来,不敢再正眼看竑。
“你在文渊阁里负责什么事?”竑边溜达,边问。
“回殿下,奴婢负责抄书和修补旧书。”
“你会修补旧书?”
“会一点。而且宫里有老师傅带着,能学到很多东西。”
竑用余光观察着这个小宫女,虽然是个女婢,可言谈举止,不卑不亢,没有一点奴性。
“你修的书在哪?我能看看吗?”
“是。请殿下先净手。”竑没想到,看一眼修补过的旧书这么麻烦,不过他也不好说什么,只好顺着人家的安排。在伺候竑净手之后,宫女不慌不忙地,走到一个柜子前,打开一个门,从一个蓝书套里,拿出一本书,放在一块蓝丝帕上,双手捧着,走到竑面前,刚要跪下,竑发话,“不必多礼。”
“是。请殿下过目。”宫女躬着身,将书连丝帕奉上,竑小心接过,看了看,不明所以。那小宫女虽然躬身垂目,却对竑的心理一目了然,“殿下,请看右上角,这是补上的。”“殿下,请看下一页,一半是从别的残书上剪下,粘在一起的。”
“好了,你站好,指给我看。”说着,竑把书放到桌上,示意这宫人过来。宫人只好过来,和竑并肩站着,一页一页地讲着,竑听得不住地点头,“果然长学问。训诂、辑佚你们都做吗?”
“都做。”这宫人忽然又意识到什么,忙补上一句:“回殿下”。竑笑了,“将来有机会做个女官吧,作宫女委屈你了。对了,你说你还抄书?”
“是。”
“哪些书是你抄的?”
这宫人拿起桌上的一本书,正要弯腰,双手奉上,竑一把拿了过来,随意翻开。第一眼就让竑吃了一惊,一行行工工整整,犹如斧凿刀刻一般的字,仿佛要脱离纸张的束缚,活生生地立起来。竑感受到了那扑面而来的旺盛的生命和不屈的意志。他不由得盯着这个宫女看起来,好半天没说话。最后,他问了句:“你想离开这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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