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长大了,做得都对。”
不知为何,明明是你死我活的关系,在相伴了多年之后,两人亦师亦父。相国的手段,明政都学会了。
青,取于蓝,而胜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
“臣死不足惜,可公主并不容易,饶她一命吧,这是臣最后唯一的请求。”
明政望着他,没有说话,反而是燕昭绾瞧着两人气氛沉闷,问萧玮:“相国为何要说这些呢?”
萧玮苦笑了一番,看向他们俩说道:“当年在洛阳的时候,我只是个小商贾,起早贪黑,手上长满冻疮。如果不是公主,不会有我的现在。可是,最后她却成为了秦王的夫人。”
明政默然不应,走出了牢房,按照秦律,相国萧玮谋反,车裂体解于市,余党重者斩首示众,轻者流放,明日执刑,也是对百姓的交代。
但他始终未能解开心结,燕昭绾看他烦恼,握住了他的手,“去看看太后吧,就算断绝关系,母子间总要说清楚的。”
“我无法原谅她,看在她生了我的份上,才饶她一命,她从来没把我当儿子。”明政咬牙切齿地说。
燕昭绾知道明政心中有事,现在劝说适得其反,便暂且不管他,由他冷静两天。
箱子的下落不明,燕昭绾猜测或许是哪个甲士乱翻的时候顺手牵羊,毕竟那把琴价值连城,她交给了韩清调查此事。
次日,相国被车裂于市,围观的平民里三层外三层十分热闹,燕昭绾与韩清立于刑场上的角楼,为防出现意外,他们带来了禁军维持秩序。
相国不光谋逆,更是卖国通敌,押解至刑场时受到一路唾弃,碎石砸在他的脸上,留下一道道血痕,相国始终低着头不理会。
这就是曾经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国,今日是所有人的羞辱对象,人群发泄着所有愤怒。平日越底层的人,越怕相国的人,今日发泄得越凶,他们捧着满满一大袋碎石,追着相国巡街砸了一路。
在一片叫好声中,五匹白色高头大马分立于各方,在长鞭的驱赶下,蹄子扬起奋力望前方奔去,在男人痛苦的呻吟声中,手臂先被撕裂,接着是头……燕昭绾不忍直视,闭上了眼睛,直到相国的声音消失不闻,才再次睁开。
鲜血崩出,尸体四分五裂,血沿着壮马流了一地,满地狼籍。
相国一死,百姓的欢呼声更大了。行刑者赶着白马,本想回到原地,突然被一群人拦住,在燕昭绾的目瞪口呆下,抢走了马后的尸块,大快朵颐。
这些百姓,瞪大了双眼,红着眼睛,如同暴戾的野兽,看到食物一扑而上,疯狂地分食着鲜美的血肉,脸上糊满了血。
“叫他们停下!”燕昭绾着急地朝着身边的韩清说,她却始终神色自若,没有任何表示。
“百姓愤怒,由他们去……”
韩清的话还没说完,忽然身边卷过一阵风,回过神时,燕昭绾心里着急已经从角楼上跳了下去。韩清十分意外,从来没见过素日温和的燕昭绾发这么大的火。
她呼喊着让百姓停下来,兴奋和愤怒的人群没有理她,朝着相国剩下的躯干冲来,燕昭绾干脆拔出了剑,守在那半具躯干身前,面对一群如狼似虎的人群,没有任何畏惧。
虽千万人,吾往矣。韩清在角楼上望着燕昭绾,心头最隐秘的地方被触动。
一个褐衣青壮男子扑上来,燕昭绾顺着他的肩膀划了一剑,带出一串血迹,不让他上前。
禁军侍卫生怕燕昭绾出事,大王会责怪,磨蹭之中终于守在了她的面前。
“相国之罪,大秦律法已判。”燕昭绾朝人群喊道。
“相国勾结外贼,就这么死太便宜了!”
又是一阵激烈的叫骂声,众人骂骂咧咧地将要冲上来,燕昭绾心里有一股怒气,干脆冲了上去,又怕伤到平民,反拿着剑柄掀翻好几人。
依然有人不断冲上来,如潮水一般击打着侍卫的防线。快抵挡不住之时,韩清从角楼一跃而下,踩着轻快的步伐,一剑向右飞过,瞬间划破六人的胳膊,鲜血溅出。一剑又朝左飞过,又六人的胳膊被划破。看着她凌厉的剑法,众人怕得后退了好几步。
此时,维持秩序的甲士收到消息也到了,终于是控制住了场面。
“食人之行,啖肉饮血,无异于禽兽之行。”
燕昭绾严厉地呵斥众人,命他们交出抢走的尸块,很快相国的尸体又被拼合在了一起,但是骨肉却少了许多,交回的尸块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牙印,一片血肉模糊,看得燕昭绾胃部翻滚,干脆移过了目光。
他又令人彻查是否有人私自藏尸,检查罢才放百姓走,余光一扫,他看到相国右手的五指都没有了,光秃秃的手掌更是被人撕咬得露出阴森森的白骨,摆在地上格外诡异。
韩清走到了燕昭绾的身边,“殿下没受伤吧,刚刚是臣的过失,请殿下责罚。”
“那场面难免会控制不住,你不用自责。”燕昭绾安慰她说道。他并不怪韩清,如若不是后面韩清帮忙,场面会更乱。
“不,臣是说,在殿下第一次下命令之时,臣消极应对,反而让殿下以身涉险。”
韩清跪在地上,稽首向燕昭绾行了一谢罪,被她扶起。
“刚才是民愤所发,所以臣没有行动,心中有愧。”
她依旧在认着罪,燕昭绾神色凝重,望着相国残缺的尸体,陷入了思考。
缺失的部分,或许被人藏了起来,或许已经被人食入腹中,他们张着大嘴,随着下颚摆动,尖锐的白牙咬着他的指头,他的血肉。
几日前,那些人还是最可怜的灾民,流离失所。疯狂起来的人,无异于禽兽。
燕昭绾声音颤抖,对韩清说道:“民众便一定是对的吗?相国纵容有罪,自有律法审判,纵容民愤食人,便是丢弃国之礼仪,人性之善。”
韩清听后,默默地让众人整理了相国身下的尸体,被一张草席裹着,由两人抬着,席子间隙滴出的血,一滴一滴流了一路。
回到宫,燕昭绾还是冷着脸,心情不佳,正欲回到未央宫,被韩清喊住。
燕昭绾以为她是怕秦王责罚,便安慰她:“放心,此事我不会跟秦王说的。”
“相国一事大王已经默许了,压根不会责罚,让臣带着禁军去,也只是怕相国挨不到行刑就被人打死了……臣要说的不是此事。”韩清低下了头,紧紧抿着嘴似乎下了一个很重的决定。
燕昭绾望着她低垂的眼眸,没有以往的冷漠与孤傲,多了一分哀伤,盈在晶莹的眼中。
“这件事连王上都不知道。”接着韩清抬起了头,直面燕昭绾墨玉般的双瞳,“其实,我知道墨白是谁,我本是一个刺客,羽的一员。”
一阵寒风吹过,扬起两人的衣袂,燕昭绾看着韩清的眼神变了,慢慢拧起了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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