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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洛意正融,吴地春已谢。

江左的时节,来得总是比中原要早一些。

才刚四月初,建康各处已是花树渐凋,草木渐长,一片暮春方逝之景。

是日恰逢初八,正值一年一度的浴佛节。自汉魏以来,佛教传入中原后大肆盛行,而佛诞之日的四月初八也就演化成了一桩盛大的佳节。

这一天,不止各个寺庙纷纷摆设斋宴,浴佛讲法;有“建康第一大寺”美誉的建初寺还会派众比丘巡城行像,其礼制之完备,声势之浩汤,竟不亚于皇室巡游。同时,他们在佛像巡游的数十里沿途设宴布施,无论来者何人,均可免费享用建初寺的斋饭,故而历年单单论观览就食者,便有万数之多。

此刻已至巡游终点,远方道路的尽头便是建初寺,然而最后这一段路才最是难行,越是向前,簇拥过来的人潮有如城外滚滚的江水,要将所有人卷入其中。

围观人众里有抛花的、有掷果的、有阵阵高呼的,还有喃喃念叨经文的。而前方巡游队伍刚过,后方两旁的路上等待吃斋的百姓们就一哄而上,有人甚至为了一席布施的座位争得不可开交,大打出手。

他们越是吵嚷、争斗,反而越是把佛诞的气氛推向高潮。

众生百态,熙熙攘攘,尽皆入了道旁一名少年的眼中。

那少年虽行了冠礼,看年纪却不过十五六岁。他站得离人群远远地,此刻双手抱臂,冷眼旁观。在如此喜庆的日子里,他竟然穿了一身丧仪大孝的缞麻,身上透着一股森森的阴郁肃杀气,与周围的人群尤为不入。

自八王之乱后,晋室分裂,民生凋敝,胡人大举侵入中原;永嘉之乱后,司马氏一族彻底失了中原故土,连京城洛阳都沦丧于胡人之手。现在虽只是偏安江左一隅,这晋朝的上上下下竟与当年的蜀后主刘禅一般,身为异乡异客,却是乐不思蜀了。

那少年乌漆漆的双眼越过近处闹腾的人山人海,直望向道路尽头的佛寺,唇角边扬起一抹嘲讽的弧度。随即,他左右打量,脚下飞快一转,反身绕进了路旁的小巷。

... ...

万人空巷,外头的大道上红尘纷扰,巷子内却是幽深寂静,静得甚至只能听到他脚下响起得足音。

那少年的步履不徐不疾,他一面观察方位,一面在曲折的巷子里绕了几个弯。眼见着前方再转一道,便能出了这段巷路,忽听里巷中传来一声脆生生的童子音,“还来!那是阿父送我的心爱之物!”

那少年不知被拨动了哪根心弦,他脚下稍一迟疑,方才举步再欲向出口而行,却听那小童大喊道,“你!你要做什么?!”

紧接着,有一个男声传来,“小娃儿生得俊,衣着好,出身定然不差!来说说,你阿父究竟是谁?”

那少年听到此处,双目渐寒,他望了望前方的巷口,一个转身,又回头向里巷奔去。

刚至转角,突有一人从里巷中冲了过来,正正撞在了他的身上。

只听一声清脆的“哎呀”,由于冲撞力道过大,那来人竟被直直地弹了出去,一屁股便箕坐在了地上。

那少年的身子被撞得晃了一晃,他一低头才注意到,原来撞他那人不过是个年纪约十岁上下的小童。

那小童一身的装扮非富即贵,脖子上挂了项圈,发髻上还戴了珍珠,一瞧便是大户出身。他肤色粉白,额头上与那少年胸口相撞的地方红得显眼,一双眼睛里痛得溢满了泪,连眼圈都跟着红了,瞧着可怜极了。

那小童尚不及起身,一名男子就紧跟着从里巷中窜了出来,“别想跑!”

一见这人,那小童慌忙从地上站起身来。他向那少年望去,随后一溜烟,竟直接躲在了那少年的背后。

“表兄,你可来了!他,他偷了我的剑,还要把我掳了去!!”那小童紧紧扯着他的衣袖,高声喊道。

... ...

那小童倒也机灵,他知道自己人小力微,便想拖那少年下水帮忙。

那少年冷冷地瞟了他一眼,不言不语地将衣袖从他紧攥得手中抽出。

那小童心中一惊,却见少年身形一闪,便将自己严严实实地护在了背后。

那男子是个惯偷,平日也做些贩卖人口的无本生意,见又来了一个不大的少年,自是极为高兴,“好啊,又来一个!”

他大笑两声,待向那少年仔细瞧去,眼前便是一亮。

眼前这少年眉目如画,身量也高,仿如一棵临风的玉树,再是落魄的打扮也掩不住一身卓然的风姿。

那男子不自觉地走上前来,眼中迸发出的光芒仿若发掘了一处宝藏,“...衣冠竟如此寒碜!不如我为小郎君寻个好去处,也算对得起小郎君的...容貌...”

那少年本是面无表情,可甫一听到容貌二字,两道长眉登时竖了起来,浑身戾气迸发。不等那男子说完,他伸腿一掠,只一下便将那男子踢了个趔趄。

那男子立时倒退几步,犹未站稳,那少年紧跟着走上前来,一拳正中他的门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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