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酥领着那人缓缓进了屋,这是一个约莫五十来岁的老者,头上是黑纱纶巾,身上一件质地粗硬的水纹袍子,并不张扬,他一向行事低调,不喜在人前露面,若不是雷管家托人数次拜会,又亮出了殷府的身份,想来他也不会甘愿来帮这个忙。
此刻站在殷绣的眼前,殷绣亦难以将他与洛阳众人口中的“墨掌柜”画上等号。墨掌柜,凉朝最大的钱庄生意老板,名下有数十家钱庄、当铺和邸店,生意遍布幽州,青州,翼州,扬州等地,财力可说与殷府不相上下。
殷绣起身快步迎过去,要对墨掌柜行个大礼以示敬重,刚蹲身下去,两只胳膊却被墨掌柜托住,似是阻拦她。她仰起头,墨掌柜扶着她起身,又挥挥手,“生意场上,不计较这些。”殷绣见他这样和气,也不那么拘束了,两人又客套了几句,这场博弈的开端可算是十分愉快了。
两个丫鬟来服侍着殷绣和墨掌柜在桌前坐定,又奉上茶水和果子。墨掌柜抿了口茶,不动声色的趁机打量着对面的人。当初雷管家托人找到他,重金求他追查一种东西的下落,他还以为背后谋事的是殷府的尊君,到此时才知道,此事背后的人竟是这样一个少女。
一个深居简出的女娃娃,能见过多少世面?生意场上的风云际会,怕是做梦都不会梦到的吧。墨掌柜忽然觉得轻松了不少,当初收下雷管家的礼金时,他就万分迟疑,只是酬金多的实在令人咋舌,殷府这样的世家他也不好得罪,这才勉强答应了。
现在事情有了眉目,他也只能虚与委蛇的应付着,顶多说一下那人的身形样貌,这笔生意的时间规模,再不能更多了。钱庄买卖最讲究“克存信义”,所谓“信实通商,一诺千金”,往来的大多是熟客,客人姓甚名谁,在何处的水贵上了多少架子,提了多大的篮子,绝不可对外人泄露,否则就是砸了招牌,那可是比天塌了更要不得的事。
这样想着,墨掌柜又露出一个面慈心善的笑容来。殷绣亦笑笑,又不失礼数的低了头,说到“墨掌柜事务繁多,不敢耽误,小女子就开门见山了。”
墨掌柜点点头,果然是不谙世事的黄毛丫头,一句话就泄露了她的心智,若是人人都像她这样,一开始就坦荡荡的明言自己的真实目的,还怎么做生意?他嘴角忍不住微微一翘,看来今日到殷府这一趟,应是比他想象的还要顺利,说不定在雷总管的酬金之外,还能狠狠的敲敲竹杠。
殷绣放下茶杯,十分谨慎的说到,“托墨掌柜来,是为了追查一批从殷府出去的光珠首饰。”说时还看了看周围,似乎怕有人偷听,墨掌柜心中哂笑,却佯装成认真听她说话的样子,伸长耳朵对着她。
却不料殷绣说完这句话便不说了。两人沉默了许久,墨掌柜疑惑的看向殷绣,霎时心中一惊。
殷绣的脸就在距他略略赢尺的地方,像是被下了定身符一样僵住了,俏丽的五官由于震惊过度,似是有些变形。一双眸子瞳孔皱缩,正死死的盯着他眉心正中的位置,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栖息在那里,他本人却毫无知觉。
墨掌柜素来笃信鬼神之说,他相信财运是上天赐予的,而小鬼邪祟则会阻挡财富。大买卖上门时,必先高香祝祷,若是有生意没做好,也要请道士来驱邪。闻说纯质之人能看到世人看不见的东西,莫不是殷绣看到了他身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墨掌柜只觉脊梁骨扫过一阵寒意,张口想要说话,却不知如何问起。倒是殷绣,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赶忙又笑了笑,解释到,“小女子素来听闻,生意场上的人都极看中运道。方才见墨掌柜三观明朗,是大吉之相,一时竟忘形失态了,还请墨掌柜见谅。”
墨掌柜听说是“大吉之相”,脸上的惶恐霎时变成了惊喜,看殷绣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好感,问到“殷大小姐还懂得易学之道?”
殷绣含笑低头,“麻衣神相、火林珠、麻衣正易心法,闲暇时偶尔看过一二,奈何天资驽钝,连皮毛也不通的。”
墨掌柜闻言不禁哈哈大笑,听她说起这些他奉若珍宝的相术经典,他已然按捺不住好奇,便问道,“方才你说我三观明朗,敢问作何解释?”
殷绣顿了顿,心中暗自笑了一回,她只不过是提前派人去打听了一下墨掌柜的好恶,又临时恶补了一些易学相术的知识,没想到如此轻易的就得到了墨掌柜的信任。鱼儿已经上钩,接下来要问什么,掌控权自然是在她手中了。
她低头思忖了一番,才道,“眉尾之上,鼻尖之中,合为三光。色泽且润,财运亨通。”墨掌柜三光透亮,似有金光隐隐射出来,想必是提了大篮子。
提篮子原是钱庄里的行话,想不到殷绣竟也知晓。墨掌柜听了又是一阵狂笑。七天前,那人带着三箱光珠首饰来钱庄兑换银钱的时候,他还当那人是个骗子,待他仔细验货之后,才肯相信世间仅有这样便宜的买卖。他用三百万银元,四百箱钱币就换来了那些光珠,它们的价值,那人怕是毫不知情。
生意既成,他暗自欢喜了三天三夜,手下人不知内情,还当他是发了狂,差点把他绑起来。此刻他正需要一个人来分享他的喜悦,比如,眼前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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