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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主的愤怒在灿灿夺目的金锭前散得比烟都轻快。

年轻人还是住进了旅店, 而且住的就是店主本人的屋舍。店主则带着铺盖在大堂打起了地铺。

夜已深沉,旅店寂静下来,人们都睡去了。

年轻人却没有去休息的打算, 他要了一壶小酒,在大堂独酌。

看在他给的足够多的分上,店主为他亮着灯笼,打着哈欠给他温来了一壶店里最贵最好的花雕。

年轻人解斗笠,卸蓑衣, 他戴玄冠, 背木剑, 着青鞋,蓑衣下竟是一袭织造精细、绣纹讲究的青蓝色道袍。

他一边喝着温热的酒,一边挑剔:“这壶花雕年月不够久, 酒色浑浊, 酒味不够醇厚,实属下品。这真的是你们这最好的酒了?”

店主说:“这真的已经是小店最好的酒了。”

年轻人说:“也罢,店家小气,我还是自己动手罢。”就叫店主开窗,窗外月明,年轻人举筷向月一夹, 似夹中了什么薄纱似的,快速浸入酒壶中。

又从袖中取出一柄剪刀, 向拂来的清风一剪,手中一捻剪刀, 向壶中一弹。

然后他举起酒壶,晃了一晃,再向壶口一嗅, 面露满意:“不错,够了,够了。”

店主茫然不解之际,却见年轻人重新倒酒,登时馥郁清冽的浓香飘满室内,视之,壶中酒色泽橙黄清亮,宛如明月凝色。

劣等花雕居然变成了最好上的美酒。

店主看得瞠目结舌:“这这这是什么?”

年轻人笑道:“君无好酒,我就只好自取了一味明月光、三缕清风,稍以佐味。”

店主亲眼见到这神奇的一幕,瞌睡虫全跑了,立时变了态度,敬道:“小老儿向前有失恭敬,道长莫怪。敢问您是哪座庙宇里的黄冠?”

年轻人说:“我学道未成就被赶下了山,可不敢擅自说出师门之名,只怕有辱门声。”

“那请问羽士尊姓大名,道号如何?”

“我姓褚,学道尚浅,没有道号。年未弱冠,故而无字,单名星奇。”

店主敬道:“原来是褚道长!道长,您之前说我这店里有阴煞之气,说我这是凶店,莫非别有内情?”

原来只当是个胡说八道的公子哥,看在金锭的份上,店主生气归生气,也不曾往心里去。

可褚星奇小露一手之后,店主再回想他之前说的话,那可就不一样了,心里悬个了疙瘩,忍不住低声下气地相问。

褚星奇说:“你店上有一股黑色的阴煞之气盘旋不去。阴煞之气所踞,必有祸事。轻则伤亡数人,重则灭门。等你店里出了人命,可不就是凶店?”

店主被他吓白了脸,连连道:“道长莫不是看错了?小老儿一向和善为人,儿孙也听话,平生未作亏心事,哪里来的阴煞邪祟?”

褚星奇桃花眼在店主的脸上一转,奇道:“你平生当真未作亏心事?阴煞之气,往往只踞积怨之家。”

店主虽自诩平生未作亏心事,但左思右想,听“褚道长”言之凿凿,还是害怕:“这......道长,如果真有祸事,您可有办法化解?”

褚星奇说:“我就是为此事而来。”

店主略松了一口气,连连作揖:“如果真有祸事,蒙道长搭救,小老儿愿重金酬谢!”

褚星奇摆摆手:“你那点报酬我还看不上。只一件事,你需得发誓:最近一段时间没有做过亏心之事。”

店主一咬牙,连拍胸脯:“我能保证!”

褚星奇说:“善。等我喝完这壶酒,等到子时,自然一切分明。”

店主这下也不敢睡了,就陪在一旁,枯坐大堂,等待子时。

滴漏更深,渐近子时,店主愈发坐卧不安。

寂静中,忽有嘎吱嘎吱的响声,店主浑身一激灵,差点跳起来,抬头一看,才松了口气——是那出手也颇豪绰、打扮奇异的一男一女下了楼来。

他们果真跟自家说的一样,并不打算住宿,只是借地方修整。

二人在房内换了一身正常的衣衫,就把换来的房间让回给原房主,自己出门来了。

张玉、陶术看见大堂里气氛诡异。

店主老翁屁股像点了火,一会坐,一会站,一会走来走去,周围稍有风吹草动,就神色紧张焦虑。

容貌和褚星奇类似的年轻人正独踞大堂中央视野最好的一张桌子,桌上摆了壶酒,他斟酒自酌,意态乍一看很是自在。实则熟悉褚星奇的人都能看出来,他此时十分警戒。

他们似乎都在等待着什么。

楼梯一响,看到下来的是他们两个,店主好似大大松了一口气。

年轻人则微转眼神,稍加认真地看了他们一眼。

想起这一男一女之前说不住宿,店主说:“二位,您们真打算这个时辰离店啊?”

陶术说:“怎么?店家有什么指教?”

店主说:“子时马上就到,劝二位稍作等待,过了子时再离开。”

“为什么?”

店主尚未回答,张玉忽觉感知中掠过一寒气,而年轻人忽然站了起来,厉声问店主:“你家西边是什么地方?!”

“西边.....啊,我儿媳新死,停灵西厢,里面还住了几个客人......”

“立刻带我过去!”

年轻人疾言厉色,店主被他突然而来的态度惊到,战战兢兢带他往西厢而去。

张玉说:【陶哥哥,西厢有‘东西’。我们也跟过去看看。】

张玉、陶术跟上了店主他们。

西厢,四人已经睡熟,鼾声大作。

睡到临近子时,其中一个尿急,迷迷糊糊地爬起来去解手,事毕,摸回西厢,下意识地往主屋的灵床上看了一眼,灵前灯火昏暗,女尸躺在那,不知何时,覆尸的黄纸做的纸衾褪去了一线,露出面容来。

大约是被风吹的吧。

客人没有多想,只摸回侧卧,闭上眼刚要再睡过去。

朦胧间,他忽然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就来自主卧的灵床上。

睁开眼一看,他浑身发寒,连血液都要冻住了:

灵床前的灯笼照得清清楚楚:那具女尸揭开纸衾,僵硬着四肢爬起来了!

它面呈淡金色,额系生绢抹额,步履摇晃,慢慢走入侧卧,越来越近。

到最后,站在了他们躺着的连榻前,连脸上的紫色尸斑都清晰可见。

其他人还在酣睡,他亲眼看到女尸俯下身,面对面,嘴巴张开,一口气吹出,喷在了其中一个人的脸上!

而那个人的鼾声即刻便停,胸膛也不再起伏。

女尸如法炮制,一一又向其他二人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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