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贞乃一郡之太守,李鹄是一郡之丞,荀贞却问王淙此人是谁,摆明了轻视、侮辱的态度。
要换到以前,荀贞这话说出,郡吏里可能马上就有吏员出来“直言极谏”,批评荀贞不尊重郡丞了,可现今堂中的诸吏大多是荀贞亲自拔擢任命的,自不会有人站在李鹄这边,却竟是无一人出列,也无一人出声,偷笑的倒是不少。
李鹄这次来上朝是受了赵然之命。
荀贞近日连日升朝议事,干劲十足,又是布置秋收,又是布置种菜,又是布置重建学校,郡府上下俨然一派热火朝天、战后重建的景象。
尤其是荀贞连遣数路郡吏行县,把各县的干劲也给调动了起来,继又调了三千降卒给尚正赴各县施工,复迎来郡县士子、儒生的一片赞誉。
虽然在审配被荀贞召回郡中后,赵然放下了心,不再担忧那两个族中子弟会被荀贞治罪,可目睹郡中此番情景,眼见荀贞似已把郡府握在了手中,并似乎把诸县也都控入手了,却难免担忧,顿时又坐不住了,故此叫李鹄今来上朝,听听荀贞又想干什么,看看能不能搞搞破坏,从中作梗。
李鹄万没想到,荀贞见到他的第一句话竟是问王淙“此何人也”,脸顿转青,复又转红,既羞且恼。
他虽阿附赵家,却也是士族出身,自有士子的骄傲,众目睽睽之下,大庭广众之中,被荀贞这般侮辱,血往上冲,忍不住紧紧握住剑柄,就要上前。
没等他迈步,他抬眼看去,及时地看到在荀贞的席后立了一个按剑的年轻甲士。
此年轻甲士雄伟俊朗,目若朗星,他不知是赵云,但却看出定是一个猛士。
赵云觉察到了他的异动,嗔目视之。
他受赵云目光所逼,不敢往前,松开了剑柄,往后退了一步,怒对荀贞说道:“君固太守,吾亦朝廷下大夫!君怎能如此辱我!”
郡丞,秩六百石,位比下大夫,李鹄因是有此一言。
荀贞淡然说道:“自我到郡,不闻郡有朝廷下大夫,唯闻丞为赵家走狗。”说到这里,荀贞忽想起“走狗”一词在当下不是贬义,遂又笑与诸吏说道,“世人各有所好,本不足奇,然有一类人,不喜兰惠之芳,独好路厕之臭,如蝇逐之,须臾不肯离,洋洋自得,自以为天下至美,实令人奇!”
路厕就是路边的公厕。这句骂得狠了。李鹄气得浑身发抖。
荀贞不知李鹄畏惧赵云,对他眼下这副“镇定”的态度颇是讶然,心道:“这李鹄的承耐力倒是挺强,我辱他够甚了,他居然还无失态?”乃又笑对诸吏说道,“昔我在家,有次与我族弟文若,还有玉郎,说起晋景公之事,都觉好笑。今有如蝇逐臭之夫,翻飞寻食路厕,恐早晚亦会蹈晋侯之覆辙矣。”
晋景公是自古以来死得最窝囊的一个国君,他在饭前觉得肚子胀,乃如厕,可能没蹲好,掉粪坑里淹死了。
郡吏里有实在忍不住的,顾不上失礼,笑出了声。
李鹄怒极,失了态,戟指怒道:“你!”
“功曹何在?”
王淙应道:“下吏在。”
“臣下不尊君长,该当何罪?”
王淙为难了,荀贞是太守,他不能得罪,李鹄是赵家的走狗,他不敢得罪,吞吐说道:“这……。”
“罢了,念其初犯,姑且恕之。典韦何在?”
典韦在堂外大声应道:“韦在!”
“将此逐臭之蝇撵出堂去!”
不等典韦进来把李鹄撵走,荀贞又令堂外的原中卿:“取水来。”
原中卿是个伶俐识趣的,在堂外高声应诺罢,凑趣地问道:“敢问明公,取水来是为何用?”
“郡府听事堂乃清正议事之所,不能被脏臭之辈玷染。”
却是取水来洒扫地面的。
李鹄气得七窍生烟,只觉脸颊发烫,觉得两边郡吏们投来的目光如剑刺人,又愤怒,又深觉屈辱,想要冲上前去和荀贞理论,惧赵云之威,又不敢上前。
典韦从得令到入堂虽只短短一瞬,对他来说却仿佛是过了许久许久。
典韦入到堂上,毫不客气地抓住他的衣领,揪着他出到堂外,把他扔到院中。
李鹄从地上爬起,顾不上拍打身上尘土,指着高踞堂内的荀贞,想骂几声,找回个脸面,有赵云、典韦在,终究不敢,忍住气,灰溜溜地转身出院,自去寻赵然告状。
对赵家,荀贞不能打草惊蛇,但也不能太过退让,“过犹不及”,如果他一改以往之态度,对赵家及其走狗改为一味的容忍,也肯定会引起赵然的怀疑,是以,他今天有了辱逐李鹄之为,一来,可不致引起赵然之疑,二来,也省的此人在前碍眼讨嫌。
赶走了李鹄,荀贞好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似的,叫王淙向诸吏、铁官令丞列出今日的议题,和颜悦色地继续朝会。
朝会开了半天,商定了粮种、农具之分配事宜。中午散朝,铁官令丞、郡府诸吏拜辞退出。
铁官不在城中,铁官令、丞出城不提。
却说郡府诸吏回到吏舍,不免对荀贞今日逐李鹄之事议论纷纷。
诸吏中有和王淙一样,两边都不想得罪的,也有对赵家及其走狗十分痛恨的,议论起来,这些痛恨赵家的吏员觉得非常解气。岑竦现为主记室,也在吏舍里住,他早在退朝时就得了荀贞的暗暗吩咐,把这些痛恨赵家的郡吏名字一一记下,下午的时候,送去呈给了荀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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