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开却未回答,急急问道:“主上见着我的信了?他究竟如何了?”
宇文邕沉下脸来,看了看站立一旁的赵剑,见赵开并无示意他离开的意思,便放下心来,低声道:
“我正是为此而来,你信中只说自己无意中了混毒,特致请辞,如此语焉不详,我猜你是要提醒皇兄什么罢?你我都是麟趾殿的侍臣同学,父辈又是兄弟相称的生死交情,我也不瞒你,皇兄他现已沉疴难返了。”
赵开虽已有所预料,听得宇文邕亲口证实,还是忍不住捂住了嘴,含糊不清地说道:“当真无可挽回了么?可恨,可恨至极!”
赵剑则耸立在侧,有如木桩,犹如未闻。
宇文邕眼神凌厉,道:“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赵开苦笑道:“膳部下大夫李安。”
宇文邕沉思一下,变色道:“我从兄的人?!这宇文护怎地如此丧心病狂,弑杀了我三哥、杀了魏帝还不够,又对我大兄下手了么,这是为何?这是为何?”
原来,宇文护受叔叔宇文泰托孤,扶立嫡长子宇文觉代魏建周,杀掉了禅位的魏恭帝拓跋廓,成了一手遮天的权臣。宇文觉是宇文泰第三子,不满宇文护专政,自然矛盾重重,当政不满一年,便被宇文护指使尉迟纲、贺兰祥逼迫退位,鸩杀而死。
同一年,赵开的父亲赵贵,也因不满宇文护专权,与柱国独孤信密谋清君侧,被开府宇文盛告密,因此被杀。如今,当初追随宇文泰打天下的北周八柱国,被杀得被杀,病亡得病亡,只剩下于谨和侯莫陈崇两位实力派了。
赵开按住宇文邕双肩,沉声道:“权利熏心罢了,你如何会不明白呢。主上登基两年来,励精图治,崇尚节俭,肃清吏治,深受百姓爱戴;为人宽容,以礼御下,自然威望日隆。如此贤君,在位一日,便是权臣的煎熬。宇文护不想失了权势,铤而走险甚至代而自立,都是极为自然的,何况他弑君早就习惯了。”
宇文邕早已冷静下来,定定地望着赵开,肃然道:“之前我只与你探诗论文,学那风雅之事,不想赵郎见识甚远,却叫我大开眼界。赵郎何以教我?”
赵开道:“先君被杀后,小弟终日惶恐,只想小心惜命,躲过灾祸,自然不想多言。不曾想前几日依然遭此大劫,却是想开了,躲是躲不过的,那要斗上一斗,哪怕头破血流,也要崩坏他几颗牙齿才好。”
赵开这话,半真半假,却正挠在了宇文邕的痒处,挑起了宇文邕极大的注意,这便是赵开计划中的重要一环了。
宇文邕小小年纪,已经担任大司空,掌管大周水土诸事,是极为实干之人,知道赵开尚有话说,强忍急躁,静静等待。
赵开续道:“要想遏制宇文护的野心,只有一法,不知鲁国公是否用此勇气?”
宇文邕眉头一耸,朗声说道:“这大周终究是我阿耶打拼而来,怎能随意旁落他人,就算他是我宇文家的族亲又如何?你有话且说,我宇文邕岂是怕事之人!”
赵开笑了笑,道:“却不是刀山火海,但或许比刀山火海更为艰难。如今主上长子方两岁,太子未立,赵开恳请鲁国公担起社稷山河重任,如此方能与宇文护斗上一斗,否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奸贼代而自立了。”
宇文邕身躯一震,越听越惊,讶声道:“你叫我也学那宇文护,去抢我侄儿的皇位?这如何使得?这与宇文护又有何区别。”
赵开神秘一笑,挤出一股哀痛伤感的神情,叹息道:“当然不是。假如是主上亲自下的遗诏呢?我想主上如此聪慧贤明,自然晓得鲁国公识见宏远,如今情势,只有你来担此大任,才能保住江山,也只有如此,方能遏制宇文护借机篡位的野心。鲁国公以为然否?”
宇文邕眉头紧锁,神情微动,却不说话。
赵开暗暗观察,决定再加一把火,道:“鲁国公与我打个赌如何?我猜十日内必有旨意,如若我猜得没错,就请鲁国公为万千百姓担此重担;如果我猜错了,鲁国公拿我的小命去给主上陪葬。”
宇文邕深深地看了赵开一眼,慢慢地说道:“如真由你所说,我日后必有厚报。”
赵开摇摇头,笑道:“我只为百姓求你,不是为一己之私,鲁国公无需挂怀。且请阿兄过来一观,我这几个字写地如何?”
宇文邕也浅浅一笑,放心心事,朗声道:“方才听你感慨佛法误国,我也有同感呢。这佛寺不事生产、不纳国税,偏偏占了州郡十之二三的良田,真真叫人恨极。”
不再谈论私密事,赵开便与宇文邕按平日私交说话,气氛轻松许多。
宇文邕细细观瞧这几个宋体,讶然道:“这等字体,似楷非楷,横细竖粗,却是少见,颇有篆刻之感。小郎,你必有所指,且说来听听。”
赵开笑道:“不错,这个正是发端自篆刻字体,如若小弟试验完毕,将有大用。小弟有感儒术式微,经典流散,一直想如何快速推广儒学。思来想去,无非是典籍太少,天下之人识字的都在世家士族,大都好道崇佛,摈弃儒家,可我发现佛道之说,或可修心,却无治国之术。如果有一日,天下各州郡都有学府,垂髫儿童都有经典在手,推崇经世致用,那将何等光景?”
宇文邕眼睛越来越亮,连声叫好,随即又疑惑道:“小郎有此壮志,当真可敬。不过此事牵扯太大,做起来太难,你刚才所说,须花费多少人才物力,光手抄一本儒家经典,便须用银十两,要想人人有书读,怕是把大周掏空了也做不成啊!”
赵开微微一笑,道:“如果仅需几个五铢钱便够出一本书,又如何?”
宇文邕大吃一惊,吃吃地道:“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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