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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早铁匠作坊就叮叮当当响,顾澹对这样的噪音已习以为常,他拉高被子,打算再睡一会,他醒来前做了个梦,梦见自己正在吃披萨和炸鸡,涂满芝士热乎乎的披萨,裹上面包糠炸得金黄的鸡翅……恨不得再续前梦,睡个天荒地老。

奈何门外鸡啼,窗外猪哄,一大堆农活正等着自己,每当铁匠作坊发出响声,就表示屋主在忙,不管农务活,也不管饭,顾澹管。

鸡窝就建在院墙的东南角落,草拌泥夯筑,顶上搭了个瓜棚,猪舍则在屋后土坡下,走过绕屋的一条小径,石构小舍掩在一簇翠竹里。

顾澹坐在床上,伸手慢悠悠往床头翻衣服,拿过一件粗布制的宽大交领上衣,不对,扔回去,从衣堆里揪出一条洗得褪色的衬衣,正欲穿衣,低头睨见肩上浅浅的淤青,那是昨夜一只有力大手按压造成。顾澹淡然穿好衣物,下床开门。

顾澹先去厨房,蹲在灶前烧草,热几张昨日剩下的面饼,他屁股贴着马扎,手拿一根细竹棍当拨火棍,把灶膛里燃烧的枝叶拨动,让火烧得旺盛。烧滚一锅水并蒸热锅中食物很费时,趁这空当,顾澹去菜园里摘青菜叶子,用刀剁碎,小竹筛盛着,拿到院里喂鸡。

顾澹端着小竹筛从铁匠作坊的窗前走过,屋内打铁声彼此起伏,火光四射,一对师徒正在劳作,师父是留络腮胡的大汉,年龄看不真切,可能在三十岁左右,徒弟是十八九岁的小伙,年龄虽不大,打铁练就一身精肉。师父是屋主,人称武铁匠,学徒叫阿犊。

阿犊发现顾澹路过,脸上当即绽出笑容,他的鼻梁有未消退的淤伤——前些天村里祭神举办乡宴,他喝酒与人打了一架,阿犊喊道:“顾兄,有吃得吗?我天没亮就过来师父这里干活,饭都顾不上吃,我快饿死了!”

武铁匠停下手中活,抬头看向顾澹,他乌黑的鬓发凌乱,发稍滴着汗水,汗水沿菱角分明的眉梢爬行,一路向下,至肌肉紧绷的脖颈和胸膛。他五官英气,眉峰下压时,眸子似鹰隼般凌厉,仿佛是刀头舐血的危险人物,此时,他看顾澹的眼神平和,甚至有一分温意。

“正在热面饼,一会拿过来,饿不着你。”顾澹径自去喂鸡,嗷嗷待哺的何止阿犊。

武铁匠的职业铁匠,养鸡连副业都不是,站在二十几只咯咯叫的土鸡间,顾澹边撒剁碎的蔬菜叶边想他当初被武铁匠捡着时,他家似乎是不养鸡的?何止不养鸡,猪也没开始养。

顾澹喂完鸡再次从铁匠作坊的窗前走过,见武铁匠不在,阿犊已经在大啖面饼,猴急,面饼心还没蒸透。

武铁匠洗了把脸,到厨房里将灶火熄灭,把锅中热腾腾的面饼端出,搁放在木桌上。顾澹进来,他正要就食,示意坐下,分给顾澹一张厚实面饼,他跟前陶盘里还有两张。武铁匠很快吃完面饼,他说:“把我床上那身衣服洗一洗,明日要外出。”

顾澹用筷子夹起面饼,吃相斯文,细嚼慢咽,一张饼还没吃完,不情不愿回声:“哦。”

没特意去看武铁匠,但眼角余光瞥见他缓缓从座位上站起,器宇轩昂,刚毅强劲,说书人口中肩能跑马,臂能扛鼎的九尺大汉便是这般吧。

顾澹淡定把最后一口饼噎下,拍掉手中的饼屑,觉似乎有东西碰了下自己的发,他斜眼向上睨,是武铁匠的大手,还睨见武铁匠那藏在胡须下似乎微微上扬的嘴角。

原理上是看不见的,这厮用胡须遮住自己的半边脸,就跟不敢以真容见人似的。

顾澹拿上武铁匠的衣服到溪边刷洗,他的衣服,满满是尘灰和汗渍,就别提洗得多费劲儿。猫在溪边石桥搓洗衣物的顾澹,忽然停下手上动作,把一只试图爬上他脚趾吸血的水蛭摁死,呼呼扯起衣服胡乱在水里扬动几下,拧干。

哪怕树木遮掩,已看不见屋舍,打铁声仍在谷间回荡,叮叮当当,当当叮叮,日夜不息。也有清静的时候,武铁匠外出卖铁器,或者歇工的时候。

一套粗布短褐晾在屋前的绳索上,洗得褪色的湖蓝,在烈日下逐渐干涸,显得灰扑灰扑,武铁匠打铁的衣服磨得破破烂烂,这身算好的。人高壮耗布料,要不他一个远近闻名的铁匠,又岂会做不起一身新衣裳。

衣服在风中啪啪响,挂在晾衣绳上的不只有外衣,还有套内衣。

午后,顾澹背负一筐猪菜,手持镰刀,推开院门,迎面飘动一条武铁匠的里裈,他内心那是相当地复杂,他连自己的衣服都懒得洗,竟给别人洗内裤。

黄昏,阿犊回家,作坊熄工,顾澹在厨房里转个不停,武铁匠在门前那条洗衣服的溪里洗澡,这几天炉火日夜不息,到今日要打造的器物终于都完成。

顾澹用一口土制的烤炉烤胡饼,顺带烤两个梨子,烤得差不多时,灭火,封好炉子,等炉体稍凉再取食物。他抬头看了下门外的天,天快黑了,武铁匠洗澡还没回来。

顾澹出院门,透过树木间的缝隙,眺望坡下的溪流,见得一个光溜溜洗澡的身影,他唾声:“流氓”,却站那儿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太阳彻底落山,才返回屋内。

油灯昏暗,两人坐在一起吃胡饼喝葵菜羹,顾澹拿餐勺搅拌陶碗中寡淡的菜羹,问:“你什么时候给我做张新床?”

前些天,顾澹那张小破床在承受了它不能负担的双人体重的折腾后,啪叽一声折脚了,自此,顾澹挤武铁匠的床也有三天。

武铁匠掰胡饼吃,他的指骨粗实,皮表伤痕累累,他听餐勺轻轻刮过碗底的声音,按住顾澹拌餐勺的手,他道:“等这趟外出回来就能制作,你要什么样式?”

对方的手指从手背移开,留下余温,顾澹停下动作,讲述他的要求。不要床围,就简简单单一张床,又怕言语描述不够形象,顾澹拿来笔纸,在纸上画出一张现代单人床。

纸张夹在武铁匠手指,他扫视一眼,没说什么。往往铁匠也会干点木匠活,都是手艺活,对他应该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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