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铮顾曦一行人自建康北上,一路风尘,于广陵换船横渡大江。登船前,楚铮本欲辞别殷仲文,但这小子比殊人坊的姑娘还要难缠,今天要问他兵书,明日要缠他比武,白日要他评点兵阵演练,夜里还要搬了棋盘到他舱里折腾楚河汉界。殷仲文武艺虽算不错,但毕竟年纪太小,又未真正上过战场,每每自觉精彩之处,也逃不出兵书所述,楚铮与之比斗,拼得毫无兴致,赢得兴味索然,偏这孩子屡败屡战,乐此不疲,勉强算有可取之处。
这日,楚铮好容易摆脱殷仲文的纠缠,却想起有四五日未见顾曦,耳边少了他的聒噪,倒也不习惯起来。暗道自己真是给殷仲文缠得烦了,竟然想念起这个更难缠的。信步走上甲板,眼见水天一色,远处的地平线虽还仅是朦胧的灰影,但他知道,那已是他燕北的地界。
日光洒在江面上,掀翻闪着金星的雪浪,打在船边溅出脆弱的细沫。船队在江中排作一排,江面上倒映的帆影如鲲鹏之翼。天边不时飞来几只水鸟,有只胆大的落在楚铮背后的破月枪缨旁,发出声声清鸣。它遍体碧蓝,唯有嘴是红的,倒是十分可怜可爱,连素来冷着一张脸的楚铮都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它潮湿的翅膀,心里升起几分暖意。
只有如此单纯的生命才不去理会银枪锋锐累聚的血光,仍保持着最纯真的亲近。
楚铮蓦然觉得自己似乎有些过了,殷仲文也许并无恶意,不过是一个热血的少年而已。只是他历经沙场凶险,朝堂诡谲,早已不习惯这简单的亲近。念此不由奇怪,为何顾曦更为无赖,更为聒噪,更为缠人,自己却从未想过要躲着他?似乎冥冥中他对顾曦的种种行径极为熟悉,乃至——有些思念。
可明明,即使在顾曦于西山求学的七年前,他二人也并不算十分熟识。
楚铮实在有些摸不着头脑,正自想着,忽然身后一个清灵柔美的声音道:“将军还是离那鸟儿远些的好。”
楚铮猛地一颤,心底警铃大作,慌忙回头,但一见却愣住了。说话的确是个女子,一袭淡青色的纱罗裙,长发松挽,在微风中俏然独立。她眸清若初雪,凝神有意,顾盼含情,正好整以暇地倚在下舱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楚铮不由得有些失望,她的确生得秀雅娇媚,惹人怜爱,却不是他心中所想的那个人。念此握枪的手微微松了松,方才他为声音所惑,现在想来,除了刚开口那声将军透着些似曾相识的温柔,其实与那人并不相像。
楚铮这才定神瞧那女子,不禁又疑惑起来。瞧她的容貌,似乎还有那么点儿眼熟。不由蹙眉道:“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将军记性真差”,女子笑着福身行礼道:“相思见过将军。”
楚铮听到她自报闺名,想了起来,疑惑道:“你怎会在此?”
相思笑道:“我是天子送给燕王的良家子呀。”
楚铮了然,微微点头,看向那鸟,问道:“这鸟不过寻常翠鸟,何以碰不得?”
相思道:“此鸟名为翠羽流离,与寻常翠鸟相似,只是身形略大了些,生于南国水草之间,颚衔红丹,堪比牵机之毒。”
楚铮一愣,慌忙扯手拉枪,那鸟儿受惊立时飞了出去。楚铮微一尴尬,对相思拱手道:“多谢。”
相思点头回礼,十分的娴雅端庄,这时那只翠羽琉璃又飞了回来,恰好落在相思肩头。
楚铮低喝道:“姑娘别动。”说着横枪朝那鸟儿挑了过来。
相思低声道:“是将军别动。”说着右手轻轻放在左肩旁,那翠羽琉璃微微晃过头,跳到她手心。
楚铮一愣,见那鸟儿确无伤害她之意,方慢慢收回破月,低声问道:“这鸟儿似乎对姑娘很是亲近。”
相思笑了笑,伸出手指逗弄着翠鸟的小嘴。她的手指距离鸟下颔的红丹只有豪厘之差,看得人胆战心惊。
相思见楚铮一脸紧张,冲他笑道:“将军莫怕,草木尚且有情,何况禽兽?你待它好,它自然不会伤害你的。”
楚铮点头:“姑娘似乎对鸟儿很熟悉,倒不是一般闺阁女儿所擅的。”
熟悉它的习性,甚至熟悉它身上的毒,楚铮的脸上登时浮现出一丝异样之色。
相思却连抬头瞧他的空暇都没有,只低头逗弄着翠鸟,柔声笑道:“我养了一只仙鹤,样子古怪,脾气也古怪,除了我谁都不理睬,身子又娇贵得很,为了养活它,不得不学着些。”
楚铮道:“姑娘到燕北去,那鹤怎么办?”
相思一愣,蓦然想到什么,眼中寒意一闪而过,笑道:“我托付给教坊的姊妹啦。”
楚铮道:“姑娘方才不是说,那鹤除了姑娘谁也不理睬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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