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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信子讲过往是件享受的事,原因在于她不同一般那种老气横秋的说教式故事,每个小故事结束有番说教、升华,诸如:

“啊!人生啊,所以啊,应该珍惜一切啊,我逝去太多时光了,你们年轻人一定要珍惜时间,珍惜爱的人啊!”

一个大故事结束后又有说辞,总之,让你没有多大耐心听下去,只想借上厕所的机会回到房间看手机。

信子的话很风趣,有时候自黑,毫不留情地批判自己,她从不掩饰自己的自私和黑暗,她也很坦然,但是她故事的魅力又不单纯来自坦然的陈述,有时候你不禁会被她风趣的讲述打动。

等她讲得差不多,我将纪子未记录之事告诉她们。

“她被别的事打扰,自然会无暇去管其他事情。”她缓缓地说,好像她不是在跟我和智子说话,而是在对外面的某人说。

“她什么都看在眼里,有时候,她是个不会表达自己的人,或者她根本不想去表达。但是我看得出来,那一次她真的忍无可忍。她那种能忍耐的人不常出现那种激动的情绪。纪子进去之后,我就在门那儿看着,突然听见重物落地的声音,于是赶紧跑过去,借着那里微弱的月光,她脸上那种惊恐的表情把我吓坏了……”

“人世间的事,真的不好说啊!”信子说。

“那天晚上她安静得很,我也不知道该怎样形容我的心情。那个人确实太惨了,我猜他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纪子可能被这种场景吓坏了,她的行为也很反常,她回来躺下后,目光呆滞,我有些担心她。第二天相原有未和美智邀请我们一起去寺里的茶会,纪子说她不舒服所以没去,我也拒绝了。

“美智见我们两个都不去,有点儿赌气,最后我跟着他们去了,纪子陪着母亲。相原有未也没去,大概是姐姐不去,他也没有心思。等我回来的时候看见相原有未脸色有些不对,又见纪子一副颓败的样子,我知道也许是相原有未和哥哥都知道了我和纪子去偷偷看那个中国人。”

我的思绪仿佛飘远了。

有一天,母亲叫住家里那个女孩子。

“小杉!”她弯着腰跑了过来。

“夫人。”她弯了一下腰。

“那个千春怎么样?”母亲问。

“那个……她已经死了。”

“死了。”母亲有点惊讶,但并未多说什么,“那她的女儿呢?”

“尚在府中,就是那个打杂的丫头,已经五岁了。”

“原来是她啊!时间过得太快了。”

下面也是信子的话:

纪子看了眼母亲,没有说话。她腰间别着相原有未送的丝绸手帕,那手帕好看极了,我本来闹着让纪子给我用,母亲教训了我几句,并且嘱咐纪子要时常带着她,纪子没说什么,照做。

那时候已经是九月份了。天气沉沉的,院里的湿气有点重。

第二天,哥哥把那个人带了出来,我是偷偷去看的。

那天,纪子没和我一起,相原有未带她出去了。

我这下才能好好观察那个中国人。

他高高瘦瘦的,头发长得已经盖过耳朵,他的肩膀很瘦削,但是很精神,脚上带着镣铐,衣服破旧不堪,看得出浑身是伤,眼神很冷静。被折磨了这么长时间,他居然还能站起来。

此刻他的背挺得直直的,眼睛平静地看着前方,就像他旁边没有站着一堆士兵和武士一样。

“你就像块臭石头一样硬。”松川边郎咬着牙说。

“来人,给我打!”

那些士兵听到号令,自然积极地拿着棍子朝他的背打去,他默默地忍受着,站在那儿就像一块石头,突然他们中有人朝他小腿挥了一棒子,他顿时失去支撑,跪在地上,可是他立刻又站了起来,照旧直挺挺地站着。

“我看你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你只是一个俘虏,一个可悲的下人,支那猪!”松川边郎像最高的执裁者。

旁边的士兵们发出巨大的嘲笑声,他们也跟着大声咒骂,这自然是得到松川边郎的默许,不算犯军纪。

松川边郎提起棍子朝他挥过去,他的身子笨拙地一闪,松川边郎差点摔在地上。

“来啊!反抗啊!”他大喊。“你这可悲的弱者。”

他还是听不懂,应该大致能猜测这些话语,不是什么好话。

总之,他使尽全身力气朝松川边郎扑过去,将他压倒在地上,然后拳如雨下。连我都看得出,他的拳头如棉,没有力度,他很久没吃东西,而且被注射各种奇怪药物。他看起来很愤怒,将所有的力气汇聚在拳头,发泄自己的怒火。那一刻,他真像一个被激怒的豹子,红着眼睛,朝自己面前的敌人发起进攻,没有犹豫,只是本能地挥动爪子。不知为何,我看得很过瘾。

松川边郎反抗着,旁边的人拉住他的衣服,他依然保持那样俯视的姿态,最后松川边郎嫌恶地将他踢开,就那样的容易,因为他已经没有力气,趴在地上,急促地呼吸着。

晚上,纪子从外面回来,相原有未照旧在家里坐了一会儿,和父亲闲聊军事上的事情,比如最近远东战况如何,美国、英国的动静,还讨论到太爷爷的一把武士刀。总之,父亲将相原有未带到房间,给他展示了那把他引以为豪的武士刀。相原有未夸赞了刀的光泽,两人讨论的话题我们不感兴趣,也没有多留意。

我看着纪子坐在母亲身边,她在平静地倒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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