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长陵老远听着谢玉清的呼唤,他大叫着赶过来:“我来了!师姐,我来了!”
说着,他喘息着站到写着“长”字那一排。那一排只有他一个人,看去十分显眼,他喘息着,根本站不稳。谢玉清看着他,淡道:“既然来晚了,今日你就来帮我吧。”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舒了一口气,傅长陵还有些茫然,谢玉清便叫他:“来。”
傅长陵赶紧跑台去,谢玉清淡道:“拔剑。”
傅长陵听着谢玉清的话,试探着开始拔剑,然而他手才放在剑,谢玉清手中木剑便直直探出,傅长陵吓得连滚带爬的开始躲闪。
他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试出自己原本宗门的东西,只能仓皇逃脱,谢玉清用的虽然是木剑,但招式异常狠辣,每一次打在他身,几乎都要把他打到吐血,一招演练完毕,傅长陵已经趴在了地,谢玉清气定神闲收剑,淡道:“今日感悟这一式,名为探梅十七。今日先将基础剑式习练一遍,而后单独练习。”
说着,谢玉清没有忘记傅长陵,她回头看向傅长陵:“沈师弟,起来习练了。”
傅长陵趴在地,他撑着自己,艰难起身,咬牙道:“是,师姐。”
他不能不起身,他已经看透了,鸿蒙天宫这些剑修,都是一些不拿自己的命当命,拿自己身体当身体的疯子!
他们不会管你承受极限,因为他们世界没有极限。他们的世界只有,越级,越级,再越级!
鸿蒙天宫,不相信眼泪。
傅长陵颤抖着身子回到自己位置,开始麻木不仁跟着练剑。
早训完之后,当谢玉清宣布休息那一刻,他再也支撑不住,直直倒在了地。官明彦和云羽赶过来,官明彦焦急道:“沈兄,你还好吗沈兄?”
傅长陵看着天,面露绝望。
“明彦……你答应我……”
“沈兄,你说,你现在怎么样?要不要我送你到救世堂?”
“如果,如果我死了,”傅长陵转过头,看着官明彦,眼神真切道,“你一定要多烧点床褥、被子给我,我在下面,想躺在一张舒服的床,再也不当人了。”
“他没事儿。”云羽听了这话,顿时放心下来,同官明彦道:“你看看他,还能说这么多话呢。”
说着,云羽推了推傅长陵:“话说你还起不起得来?起不来就没饭吃了。”
傅长陵听到这话,立刻又有了力气,他撑着自己,在官明彦搀扶下站起来,和云羽一起去了鸿蒙天宫的弟子食堂。
修仙之人,筑基之后便不用吃东西,凡间俗物对于他们来说,还是需要排出的累赘。但如果是用灵植灵兽做的饭菜,对于修仙人士来说则是有益无害,故而大宗门大多有弟子食堂,每日专门有灵兽灵草供应作为饭食。
傅长陵被官明彦和云羽扶着去了食堂,一进食堂,所有人都看了过来,自来熟的人还走来,高兴道:“沈师弟可以哈,还能来吃饭。”
“沈师弟厉害,一套探梅十七式接完还能站着,不亏是长月峰弟子。”
“沈师弟……”
吹捧从傅长陵进食堂到吃完都没停下,一顿饭下来,傅长陵基本和食堂里的人熟悉起来,他一面吃一面和这些弟子吹牛,这些弟子大多对长月峰十分向往,却很少接近,长月峰就秦衍师徒两个人,都不是他们能聊天的对象,傅长陵一来,所有人都激动起来,端着碗围着他问东问西。
“师兄,大师兄书不是特别严厉?”
“那不叫严厉,”傅长陵撑着脑袋,一副前辈的模样纠正道,“那是关爱。”
“师兄,我听说大师兄让你住狐狸窝,是不是真的?”
“就住了半晚,”傅长陵抬眼看问问题的人,“而且那是师兄为了把偏殿打扫出来迎接我,让我在那里暂时休息,怎么能叫让我住狐狸窝呢?师兄对我的爱护,你根本想象不到,你看,为了迎接我,他打扫偏殿打扫了半晚,你们师兄有这么好吗?”
“没想到大师兄对师弟这么好,”有弟子露出羡慕的表情,“我也想要这样的师兄。”
“行了行了,”旁边云羽听不下去了,他拉扯着傅长陵起来,“下午还有课,还闲聊什么?走了。”
傅长陵被他拉扯着从人群中挤出去,傅长陵朝着其他弟子拱手,颇为不好意思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先走一步,改天再聊。大家来长月峰做客啊,我做东……”
云羽和官明彦一路挤了出去,云羽低声道:“下回别在外面这么瞎吹了,到时候,我怕你没面子。”
“我这是瞎吹吗?”傅长陵一脸奇怪道,“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你不知道,师兄为我搭的那个狐狸窝多可爱。”
云羽:“……”
没有救了。
云羽放弃了让傅长陵清醒一点的念头,他拖着傅长陵去了下午的课室,领着傅长陵找了位置。
下午的课除了基本的一些仙界史之类的文化课,最重要的课程就是心法,鸿蒙天宫统一一套心法,基础的心法修习就由秦衍来教。傅长陵听到是秦衍的课,心里就很是高兴,早早期盼着秦衍过来。
秦衍来得很准时,进门之后,他没看傅长陵一眼,只是翻开书,开始给所有人讲授鸿蒙天宫的基本心法。
鸿蒙天宫的基本心法走得是极正极阳的路子,秦衍简单介绍之后,随后道:“云泽基本心法大同小异,等诸位步入金丹,会开始各自选择各自的特定的心法用来修习,各峰有其擅长的心法,倒时会由各峰亲传弟子专门教授。今日大家先感受基础心法。”
说着,秦衍盘腿坐下,领着所有人一起开始练习基本心法。
傅长陵就当自己是个新生弟子一般,跟随着秦衍的话开始调动灵气,滋养金丹。
午后阳光从窗户洒下来,鸟雀在枝头欢快轻鸣,秦衍轻声念着口诀,引领着所有人运转灵力,他的声音很平静,这种平静让人内心中正温和,这凡世一切喧嚣似乎都远离开来,一节课似乎是身在世外桃源,让人完全忘记了过往,也不担忧未来,只着眼于此时此刻。
此时此刻,他一睁眼,就能看见那个让他忘却烦忧的人坐在他面前。
他的眉目如画,美若谪仙,可这仙气之中,又缠绕了几分说不出的佛性。
这种佛性是一直在秦衍身的。
哪怕一世,秦衍还是个魔修的时候,他身也缭绕着这种说不出的悲悯大仁。
傅长陵看着秦衍的面容,一时忍不住呆了。秦衍念完最后一个字,他似乎是察觉到傅长陵的目光,他慢慢睁开眼,就看见少年呆呆看着他。
那目光清澈又炙热,好像很多年前。
秦衍看着那目光,神色有了一瞬间的涣散。
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他在无垢宫中,和苏问机喝酒。
苏问机问他:“傅长陵那个人,你觉得他哪一点好?”
他握着酒杯顿了顿,慢慢道:“眼睛。”
“眼睛?”
“一个人看过恨,就学会恨。看过绝望,就知道绝望。可就有一个人,他看过了所有爱恨、所有绝望、所有苦难,可是每一次,你再见到他,他一抬头,就好像第一次见你时那样。”
“他活着,你就会觉得,这世界所有人都放弃,他也还会坚持。”
这遥远的记忆让秦衍有些措手不及,他发愣的模样让傅长陵笑起来,他朝着他无声做了个口型。
“师兄,下课等我。”
秦衍收回涣散的神智,不着痕迹转过头,仿佛什么都不知道。
傅长陵撑着下巴笑起来,他扭过头去,看着外面跳动在枝头的鸟雀,觉得心情好极了。
等到下课后,秦衍并没有等他,他起身径直走了出去,傅长陵和官明彦、云羽极快的说了声:“我先走。”之后,就赶紧追着秦衍跑了出去。
云羽愣了愣,随后大声道:“喂,我等会给你搬账本!”
傅长陵挥了挥手,追着秦衍跑过去:“师兄!师兄等等我啊!”
秦衍并没有因为秦衍在脚步有任何变动,他走得不紧不慢,仿佛傅长陵对他没有任何干扰。
傅长陵很快追他,但这一天体力消耗着实有些大,他还是喘了粗气,忍不住道:“师兄,不是说好等我吗?”
“没说好。”
“那算我单方面说好好啦,”傅长陵没半点不高兴,自我安慰道,“我追来也一样的,都是一起回去。师兄是回长月峰吗?”
“找师父。”
“哦,”傅长陵听到这话,点了点头,突然想起来,“说起来,师父好像还没找过我,师兄,师父以后会教我吗?”
“我若教不了你了,”秦衍回答傅长陵的问题,回答得不紧不慢,“师父会教你。”
“那太好了!”
傅长陵高兴出声,秦衍不由得看了他一眼,傅长陵立刻察觉到自己这话有些不妥,他赶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师兄这么厉害,有师兄教导我,我已经很高兴了。”
秦衍扭过头去,没有多说。
傅长陵跟在秦衍身边,他想多说点话,想了想,他觉得秦衍是喜欢说正事儿的,便询问道:“师兄,你之前课说各峰有自己的心法,咱们长月峰主修的心法是什么啊?”
“无情道。”
听到这话,傅长陵咯噔一下,他一直是知道秦衍修无情道的,可他还是忍不住再问了一遍:“师兄也修无情道?”
“嗯。”
“那,”傅长陵有些纠结,“无情道的人,是不是不会有感情啊?”
“无情道分五层境界,清心、收欲、寡情、无情、忘情。清心尽量保持内心清净,能克制收敛自己情绪,这是最基本的一重。”
“哦,”傅长陵点点头,“所以你和谢师姐、师父,都话少。”
“收欲是从内心收敛对这世的欲望,口腹之欲、权势之欲、男欢女爱,皆为业孽。”
听到这些,傅长陵心里有些发慌:“你们这和和尚有什么区别?”
“寡情是第三层,既放下与这世的牵扯,无论任何感情,都与我们没有太大关系。但寡情只是寡,并非无。”
“所以第四层无情,”傅长陵立刻道,“我懂了,无情就是没有感情。”
“可说如此。”
秦衍点头:“不动情,是为无情。”
“那最后一层呢?都无情了,还有什么忘情?”
傅长陵有些懵了,秦衍御剑在前,双手负后,风吹得他鬓发飞扬:“忘情是为无情道最后一层,然而这世,少有人能修。”
“忘情是有情而忘,明明有情,却能如同无情一样豁达洒脱。太忘情,太下不及于情,无情简单,太下之人常有,可忘情却是极难。”
傅长陵听着这些话,他看着秦衍,忍不住道:“那么,无情道中,什么是情根?”
秦衍没有说话,他似乎是思考了很久,才开口:“情之所钟,太深太过,又不为道法所容,便会生出一根情根,那根情根,是修道者本身对某一个人,某一件事的感情。修无情道的人,也是普通人,到达寡情已是不易,更何况是无情?故而修炼之法中,便专门有一个办法,把一个人把所有感情寄托于一根情根。等情根成形,再将其拔除,便可入无情之境。”
听到这话,傅长陵有些恍惚:“那,每个修无情道的人都会有一根情根?”
秦衍沉默不言。
傅长陵想想,却也觉得不大可能:“若每个人都可以通过这样的法子,把所有感情寄托于一根情根,然后拔除,那无情道的修炼,也太过容易了,情根生出来,必然有一些苛刻的条件,或者是拔除之时,也有苛刻的条件。是什么条件?”
说着,傅长陵看向秦衍,有些疑惑道:“师兄?”
秦衍看着远方:“不是每一份感情,都能担得起情之所钟。而情根生成,与命相连,故而自古到今,未有因此得道者。”
傅长陵愣了愣,两人到了长月峰,秦衍朝着方行去:“我去找师父。”
说完,秦衍便朝着远方行去。傅长陵待在原地,好久后,他的心突然有些锐利的疼了一下。
秦衍啊……
他抬起头,看向那已经走远的人。
他突然很想问问他。
他要多喜欢一个人,才能有这么一根情根。
这一辈子,他还会不会,再这么喜欢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9000字来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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