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珩发现,他阿姊自那回上香回来后,人就变了。
具体要问哪里变了,大抵就是从整日把“无聊”挂在嘴边变成了整日把“二姐”挂在嘴边。
今早铺子掌事给魏氏送来两套新打的头面,许三娘正好也在,魏氏让她挑,她却将盒子一抱丢下一句“我先去给二姐瞧瞧”,旋即离去。
许珩拿糕点的手都一抖,僵在了半空。
他不可置信地望魏氏那边看,却见他娘半阖双眼,眼底竟含着微不可见的笑。
许珩背脊发凉,想起那日他阿姊似乎还为了许文茵凶过自己一回,本以为是恰巧心情不好,却不想是来真的。
如今许文茵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一改平日那股掀起眼皮看人的不屑姿态,许文茵问一句,她乖乖地回三句,声音是许珩从没听过的温柔。
对,温柔。
根本像变了个人。
许珩观察过几回,笃定他的阿姊没被人掉包,再看她冲许文茵弯起的嘴角,只觉毛骨悚然。
这个家竟在自己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突然变了!
院子里长长的游廊不够他发呆,迈下台阶,一抬眼看见沈默正抱着一卷书从小门进来,他想了想,上前招呼他:“沈……表兄。”
沈默似乎刚从外边回来,乌色瀑发上落了几滴雨,“怎么了?”
许珩其实不大喜欢沈默这个外来人,但比起许文茵,他更愿意同这人说上几句,“你见过,那个,就是住在我家的乡巴佬没?”
沈默微愣,片刻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谁,“表弟迷路了?我记得茵表妹的院子好似不在这边。”
谁迷路了?谁说他想见那个乡巴佬了?
许珩脸都臭了,看来这沈默也不是自己人,整日表妹前表妹后的。
他阿姊也是,不知道的还以为许文茵给他们下了什么迷魂药呢!
许珩气忿,冷哼一声,招呼也不同他打,扭头就走。
沈默看他背影远去,心道这个年纪的男孩果真别扭得紧。
明日便是宫中上元宴,严太后再专横,想必也不敢不让秦追出席,只要谢倾从中想想法子,自己未必不能同他说上几句话。
他不再停留,转身要走,一抬眼,才发现游廊边上立着一个女子。
魏氏颇爱花草,许家游廊两侧总会放上几盆,女子正低头拿手拨动着一盆水仙,神情淡淡,玉润白腻的指尖一勾一勾的,犹如在人心上轻挠,沈默微微一滞。
她嫩白的手指尖顷刻间染上了鹅黄的花粉,身侧婢女低呼一声,取了手帕来为她细细擦拭。
被披风掩盖住的金蝶玉兰襦裙旋即露出一角,沈默缓缓垂眼,看着她因转动身子而拉开了弧度的裙摆,水花般泛起涟漪,再往下,是自裙下露出的一小截的青缎绣鞋,鞋面绣着金丝鸟雀,线头工整精巧。
“表兄?”
对面遥遥传来声音,听在耳里细软柔和。
沈默一顿,匆忙低头,将视线挪开,话还没说出口,白玉似的耳尖先发起热,“茵表妹,失礼了。”
许文茵不知他哪里失礼,好笑地弯了双眸:“又是这句话?”
沈默耳尖一红,将头垂得更低。
旁边泽兰见了也不由咯咯笑起来,许文茵走过去,擦肩而过时,冲他点头行礼,随后离去。
她的银狐披风被风轻轻掀起一角,转瞬便消失在他眼角余光中。
泽兰走远了还不忘回头看,“平日里瞧不出,不想沈郎君竟这般腼腆。”瞧那副见了她家娘子的样,头都快垂得点地了。
此时的帝京已熬过了严冬,明日便是上元。
宫中照例会办上元宴,四品以上官员皆可携家眷入宫。
先帝还在时,旧姓世族可不论官品,入宫赴宴,宫中还会派人来请,并奉上一车赏赐。
但到了太后掌权的如今,请的人也没了,赏赐也没了,顶多就是准旧姓进宫凑凑热闹,论官品还坐不到殿内,只能在外头吹冷风。
许文茵觉得祖母会带自己南下回襄州,恐怕就是被这给气的。
魏氏倒并不在意,还叫人给府里几个娘子郎君裁了几身衣服,许三娘给许文茵挑了几件她觉着最好看的,说要一起穿着漂亮衣裳入宫赴宴。
今日更是从首饰到头面,连用什么口脂豆蔻都细细与她挑了一番,一直折腾到了现在。
与许家人的期待相比,许文茵却莫名只有不安,回了屋,疲倦如山倒,干脆更衣上塌,拢进被里。
累了便睡觉。
这一觉,她睡得很沉,就连梦境也格外清晰。
昏暗不见光的小阁楼,死寂无人,只有外头时不时会传来阵阵铁蹄声。
她在这里待了很久,一动也不能动,这样只属于战争的声音听过太多太多。
这场宫变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惨烈。
谢倾已经三日没来过了,自将她带回这座阁楼后。
平日总是一个小奴送饭送水,小心翼翼替她解下捆住手脚的麻绳,待她吃完,再绑回去。
许文茵想过打晕他逃出去,可谢倾不会蠢到没在这间阁楼外布置人手,他这般放心地离开,自然有万般把握。
除非他愿意亲手放她走,否则,她走不了。
小奴小心翼翼地捆紧麻绳,似乎是怕她手腕处的紫红伤痕加重,并没用力。
“不用,”许文茵侧眸看他,“若被他发现,他会罚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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