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一场寒九月的汴梁已经很冷了,路边的杨柳都打蔫泛黄,垂头丧气立在两旁。黄土路上泥泞不堪,来往行人纷纷抱怨。
邢文静神色冷峻快步向前走。他没办法做到和旁人一样当街撩衣裳只能强忍着脚下恶心的触感。路过的一见到他便仿佛见了鬼似的全都面容发白躲闪避让。有的实在没反应过来面对面撞上了便哭丧个脸,哀叹自己这要倒霉好些天。
对于这种情况邢文静已经习惯,没多声张,目不斜视的回家。定远侯、啊不,是定远伯府如今已经沦为汴梁城南出了名的鬼宅不仅有冤魂索命而且听闻没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此处都会传来十分诡异的响动。再加上现任定远伯一家神神叨叨遣散了所有下人不说,还很少与四周人交流于是流言愈传愈烈。
刚到家门口,便见十岁左右眉清目秀的小姑娘冲上前一把抱住他“大姐……哥!你总算回来了!”
邢文静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说了多少次怎么就是改不了!
小姑娘心虚的低下头都叫了十几年姐了这一时半刻的怎么改的过来。旋即想起了别的事焦急道:“哥你快点去看看吧!那帮人又来了!”
邢文静连忙进屋定远伯府十分宽敞毕竟祖上阔过。府中梅园据说有千株梅花,当年名动汴梁。不过现在因为子孙不肖,早就连根拔除打包卖掉,到了邢文静手上,因为某些原因,更是连下人都不能请。所以整个府邸破败异常,也难怪旁人说这里闹鬼了。
走到屋内,只见年妇人抱着婴儿神情忐忑的坐在厅里,旁边站着两个流里流气的青年,对其颐气指使道:“邢夫人,既然您已经同意,那就按着我们说的办。一会儿您屋里那些寝具,我们可就抬走了。到时候您再把契书签上,今儿这事儿就就算是成了。”
妇人唯唯诺诺的点头,刚想接过文书,邢文静一把抢了过去。简单扫了两眼,冷笑出声,然后直接撕得粉碎。
“你这泼才!做什么!”两男子大怒,眼看事情就要成功结果煮熟的鸭子飞了。
“做什么?这句话该我问你们才对。我倒是不知道,身为定远伯,府中有什么事我不能做主。”
听到来者的身份,二人暗呼要遭,但还是咬牙嘴硬:“我们都已经商量好了,就算是定远伯,也要听你老娘的话吧!”
邢文静淡漠的看了他娘一眼,对方心虚的低下头,暂时不想管这么多,阴沉着脸道:“家里所有事都听我的,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你们回去吧。”
两个无赖纹丝不动,甚至作势要躺在地上,意思是不达成目的就不走了。邢文静见此情景笑了,话锋一转道:“既然如此,那就遂了你们心意,走吧,去后院抬东西。”
二人大喜,不疑有他,屁颠屁颠的跟着邢文静。结果刚到了后院,还没等走两步。不知怎的一脚踩空落入深坑,当即便摔的陷入昏迷。
眼见他们起不来了,邢文静才用竹帘将坑盖住,转身回到厅堂。
邢夫人上前迎接女儿,有些担忧道:“把人放在那里可以吗。”
邢文静还没开口,二妹便满脸不在乎道:“有什么的,都是些泼皮无赖,谅他们也不敢去报官,吃些苦头再放出去也不迟。”言语中显然是对母亲的懦弱十分不满。
此时襁褓中的小妹突然哇哇大哭了起来,邢夫人连忙解衣,一边喂奶一边皱眉,愁容满面道:“我奶水也不多了,这几天半夜都是给你妹妹喂些米汤,方才那二人说把寝具卖了,便能给我两贯钱,我就寻思着……”
“娘,你可知如今市面上的檀木玫瑰椅要多少钱?”邢文静一字一顿道:“最少也要五贯钱,你那种全套的寝具,更是有价无市,区区两贯,你就想卖了?还有,我不是说了,平日门窗紧闭,不让任何人进来的吗!你难道不晓得那帮都是谁派来的吗!”
她越说越激动。家庭的重担,这些日子在国子监与同窗置的气,还有长久以来的憋屈烦闷,一桩桩一件件压在身上,邢文静觉得自己要不能呼吸了。
邢夫人被她教训了一通,竟流起眼泪抽噎了起来,连带着怀中女婴也大哭出声。
已经习惯于母亲的软弱,知道今日这般自己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了。疲惫的挥了挥手,邢文静道:“钱的事我来想办法,你只要照顾好妹妹和自己就好。”
说罢便转身逃离这个地方。
再说国子监里,赵宗述将信塞到袖子里,确保不会掉出来被别人看到,在这之后四人找了个无人的地方,开始讨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是不是你那个叔叔弄错了,其实南丰有两个邢文静,你们看班里的像女的吗。”狄咏皱眉,其他几人也沉默了。的确,邢文静本人身材中等,皮肤呈古铜色,脸庞瘦削,直鼻薄唇,就是很普通的西北人长相。听闻他祖上也原本就是在那里当官,要说像女的,叶安比他像多了。
“你们什么意思!”叶安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成天拿他这点开玩笑,“我老家有位神捕说过,当你排除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即使再不可能,那也是真相,你们仔细想想,邢文静可曾当着大家面换衣物。”
几人仔细回忆了下,发现确实没有。国子监里有骑射课,要求统一穿窄袖服装。都是男的也没什么避讳,经常找个地方直接换掉,可邢文静似乎经常躲起来更衣。
“不、不会吧。”赵宗述喃喃自语,接着带着几分怜悯:“怎么会有长成那样的姑娘……”
叶安无语,你在意的就只有这个吗。最开始他其实也吓了一跳,后来突然反应过来,这毕竟是在中,人都是能在天上飞的,有个女扮男装什么的太正常不过了。
此时范纯仁却沉着脸站了起来,起身往外走。众人吓了一跳,忙问他要去干嘛。
“自然是要找祭酒告诉他这件事。”范纯仁回答的理所当然。
赵宗述连忙阻拦:“千万不要,你想想我们之前听到的那些传言,想必邢文静也有苦衷,不然谁愿意扎到臭男人堆里。”
范纯仁摇了摇头,用一种冷静到极致的语气说道:“她有难处是她自己的事,但国子监不同。官家与一众大臣排除万难,新政才刚刚开始。倘若此番传出丑闻,那之后很可能功亏一篑,我必须及时制止这件事。”
“哪怕邢文静饱含冤屈,家破人亡?”
范纯仁目不斜视:“路是她自己选的,后果也应自己承担。”
“你他妈简直疯了!”赵宗述不可思议的看着他,觉得眼前这个人自己好像从来都没认识过一样。
就在气氛变得十分僵硬之时,叶安重重的叹口气,站了出来,“我觉得,范纯仁说的有道理。”
“连你也这么认为?”赵宗述不可思议的睁大眼睛。
叶安苦笑,事实上赵宗述没弄明白,范纯仁一直都是这样的。他亲眼目睹了自己父亲每日如何殚精竭虑筹谋新政,别说是牺牲邢文静,就是牺牲他自己想必他也在所不惜。范纯仁有着超出同龄人的冷静与成熟,也有着北宋士大夫的坚持,但赵宗述严格来说也没有错处。倘若邢文静被揭穿,迎接她的定然是十分严酷的刑罚,同窗已久,任谁都会不忍心。
于是想了想,叶安提议道:“左右邢文静这书读也读了,于国子监的名声终是有损,与其大张旗鼓,倒不如跟她商量让她自己无声无息的离开。现在马上到乾元节了,不好行动,等寿宴一过,就跟她对峙,你们看这样如何。”
两人都默不作声,此确实是个好办法。狄咏默默的朝他比了个大拇指,示意其干得好。叶安像个老妈子似的絮叨:“行了,就这样说定了,那你们可要和好啊。”
最后还是赵宗述别别扭扭先上前道歉。范纯仁盯了他一会儿,嗤笑出声:“没想到你还挺怜香惜玉,算了,不跟你计较。”此事总算暂且揭过。
不过虽说如此,赵宗述也是直肠子藏不住事,每次见到邢文静都目光闪烁。但好在对方向来独来独往,碰面的机会不多,好歹是熬到了乾元节。
……
乾元节当日,汴梁城四处张灯结彩。北宋人十分爱凑热闹,更何况仁宗宽厚,平民也十分爱戴。
国子监的学生跟在百官后面入宫,为官家上寿。
这些年宫中一直有皇子重病或夭折,已经许久没有过这样的盛宴了。国子学共八十一人,太学两百个,再加上其他大小官员,几个宫殿自然是装不下。于是想叶安这样的小角色,都在外面等候宣调,轮到他们了再进去给官家献礼。
这么多少年人,又没经历过什么训练,自然是有些乱糟糟,看得各大臣一阵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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