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慌一瞬而逝,皇帝转过身来时便又是往常那般没心没肺、笑意吟吟的样子:“尚父怎么得了闲来瞧朕读书?”
魏恩朝转了转手里的佛珠,意味深长地笑:“老奴来给陛下道喜,安王昨夜喜得麟儿,今儿一早递了折子进宫请封世子呢。恭喜陛下喜得皇侄儿!老奴赶去王府瞅了一眼,好精神的大胖小子,哭起来响亮极了。”
自打垂揖五年扳倒了隆嘉太后及陈家一党,魏恩朝便扮起了佛僧,念珠佛串日日不离身,荤腥也戒了不少,还在崇仁坊修了座佛寺,时不时去打打坐。这些年他戾气收了不少,装作一副无心权术、静心礼佛之态。可明眼人一瞧便知,他那双眼珠子里头是愈发地利欲滚滚了。
赵珩脸上笑意一僵。
安王乃是先帝嫡亲的弟弟所出,论起来是赵珩的堂兄。赵家宗室单薄,安王体弱,膝下多年无子,眼下喜得麟儿自然是阖宫的喜事。
可赵珩哪里笑得出来。
她自然听得懂魏恩朝这话的言下之意——
若是她不安分,不好控制了,安王的小世子恐怕更适合做乖顺的傀儡皇帝。
今年冬天,她就要满十六了。朝臣们的意思是,陛下也该亲政了。可魏恩朝哪里肯放权?
殿外蝉鸣无休无止,不歇不倦,赵珩听得一阵晕眩。这般闷热的天,她竟出了一身冷汗。
悬在她头顶的那把铡刀又低了几寸。
赵珩掐了掐手掌心的肉,绽开一个惊喜的笑:“那真是天大的喜事!辛苦尚父跑这一趟了,朕也想去安王府瞧瞧皇侄儿呢!”
魏恩朝眯着眼正欲开口,却被袁太傅淡淡出声打断了:“贺喜陛下。陛下今日的经筵还未习完,莫要荒怠了课业才是。”
赵珩苦着脸,侧过身压低声对魏恩朝说:“尚父你瞧,太傅也太古板了些。”
魏恩朝瞥一眼袁太傅,转着佛珠轻笑道:“陛下莫急,等过几日让安王带着小世子进宫来给您瞧瞧。”
赵珩暗自捏紧了袖子里的字条,面上轻松道:“也好,便劳烦尚父安排了。”
魏恩朝微微俯身领命。
“大监如若没有旁的事了,还请不要再打扰陛下听筵讲。”袁太傅翻着书页,冷硬地送客。
奈何这不速之客压根儿送不走,魏恩朝反而泰然自若地吩咐人去泡茶。
朝中清流素来看不惯宦官掌权,袁太傅更是清流之首,魏恩朝显然对他不给自己好脸色习以为常。
“太傅莫急,老奴听闻您打算致仕回乡了,这经筵讲官的缺儿得尽心挑才是。老奴倒是物色了几个合适的人选……”
袁太傅脸都黑了。这阉宦又想插手安排经筵讲官。
赵珩垂着眼不插话。
茶不一会儿便泡好了呈上来,魏恩朝亲自为皇帝和袁太傅奉上茶,一面端茶一面不紧不慢道:“老奴有一事想请陛下赏个恩典。”
热茶的雾气蒸腾,赵珩接过茶杯抿了一口茶,险些烫着了。
笑话。她能赏魏恩朝什么恩典?
可不论心里如何想,她面上也只得赶忙放下茶杯,道:“尚父只管说便是了。”
“陛下大概也知晓,老奴那个儿子顽劣,屡屡惹是生非叫人头痛。可到底是老奴一手收着养大的儿子……”魏恩朝捻着佛珠叹了口气,“老奴想着啊,得让他好好修修身养养性,不若便让他来甘露殿陪着陛下听筵讲吧,跟着陛下多读些书,养养性子。这筵讲时辰长,陛下身子骨又不好,让他在陛下身旁服侍陛下也算是尽了老奴的一份心了。”
赵珩微微吃了一惊。
不是没有宦官给她做伴读的先例。甚至,魏恩朝为防止她和高门权贵的富家子弟培养君臣情谊,安排给她的伴读多半都是宦官。
如若袁太傅不曾告知她魏常禄醉酒杀人一事,这事无需考虑便可一口答应下来。偏偏是在这个节点上……
她僵着手又去端那茶杯,犹不死心地想问问到底是哪个儿子,却猛地发现适才低眉顺眼地进来端茶送水的内侍正是魏常禄。
眼下他不声不响地站在魏恩朝身后,瞧着乖顺极了,谁想得到他几个时辰前杀了人呢!
可是无心政事的皇帝不该知道,也无从得知他杀了人。
赵珩捏着袖口以防那纸条掉出来,抬手闷了一大口滚烫的茶,直烫得她喉管生疼。
她斜眼去觑袁太傅的脸色。袁太傅显然不赞成。
于是她只得斟酌地说:“常禄忙着打理内侍省的事,给朕伴读岂不是大材小用?”
“他闲得很,这段时间便罢了内侍省的职务,等性子养踏实了再说。” 魏恩朝冷哼一声,抬眼示意魏常禄,“还不快谢过陛下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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