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长砚交接完神策军的相关事宜,赶在宫门下钥前进宫。
穿过方方正正的坊市往北走,从丹凤门一旁的角门里进去,眼前便是长而宽的御桥。大多数人是没资格从御桥走的,只能从旁边绕,绕过一座又一座太极宫殿,再从高高的银台门穿过去,方才进了大明宫。
宫与宫之间的红墙高耸,若是冰天雪地的冬日,雪盖得厚,站在宫里头遥遥往外望,入目尽是高高的宫墙和脊瓦上皑皑的雪。
一辈子都不曾出过宫的人大抵心里都会问:“宫外头是什么样子的?”
小皇帝约莫九岁时也曾这么问过。问她身边随侍的小宦官。
小宦官是宫外头长大的,然他垂着头思索了半晌却是答不出,索性拉着小皇帝躲开宫人们的视线,跑到宫墙底下,蹲下身让她上来。
小皇帝不解。他便说:“奴托着陛下,您自个儿上去瞧瞧罢。”
小皇帝犹豫了一会儿,试探着踩在小宦官的肩膀上,而后被缓缓托起来,视线越来越高,直至窜出了宫墙。她双手伸进雪里,趴在墙上勾头往外眺。
雪下得欢快,她的手冻得通红。紫宸门延伸出来的这一片宫墙其实是大明宫的第三道宫墙,从上头一眼望过去依旧是连绵不绝的宫殿,什么也瞧不着。然她仍旧欢喜极了,趴在墙上舍不得下去。
小宦官在底下也不催,只问她:“陛下冷吗?”
风雪在耳边呼啸,小皇帝听不清他说了什么,便转头往下看,不妨一个不慎仰身栽了下去。
小宦官简直吓疯了,连滚带爬地过来扶她,却瞧见她仰卧在地上,一面笑一面哭。
地上雪厚的很,雪里头又是绵软的枯草,她裹着厚厚的棉衣摔下去倒未伤着什么,疼却是实打实的疼。
小皇帝又哭又笑地说不出话来,眼角余光侧过去,远远瞧见宫人们急急忙忙地跑过来,知道这下要被训了也不后悔。
风天雪地里,心里热乎着,也不觉得冷。小皇帝抬眸看了眼一脸焦急与悔色的小宦官,又转而看向雪花漫天飞舞的天际,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
……
***
风在呼啸,雪在飞舞,宫墙边的红梅在绽放。
梦里好似永远都是冰天雪地,年少的皇帝仰倒在雪地里哭笑不得的样子也只会在梦里出现。
仲夏的深夜闷热而潮湿,浑身粘腻,让赵珩茫然生出几分怀念梦里寒凉冬日的念头来。
她起身喝了口水,点了根细烛。
灯烛在微风里轻晃,帐内半明半寐,帐中人在明寐里失了眠。夜深人静之时总会胡思乱想,一遍遍心潮起伏地设想她一步步登高御极的样子,又忍不住去想倘若棋差一招做了地下亡魂的惨状。
这么些年来前朝后宫纷纷扰扰狼烟不断,她坐看了十一年风起云涌,而今真正属于她的硝烟才刚刚点燃。路越来越难走了,身边所有人似乎都心怀不轨。
今夜她再一次午夜梦回,却并没有等来那个朗眉星目的年轻宦官。
想来也是,宫市要交接给户部,魏常禄的案子还须重审,他作为魏宦一党的得力干将自然忙得很。
大抵只有在深夜的掩护下,无穷无尽的孤独和独木难支的无助会借机偷袭皇帝的心房。等到天光大亮,黑夜无所遁形,她便又是那个表面软弱耽于玩乐,实则野心勃勃的帝王。
宫市这步棋走得极好,离间了裴相和魏宦,又顺了清流直臣们的意。等到宫市交接之后,魏恩朝的财路便生生断了。至于那魏常禄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
该畅快才是。
赵珩不知怎地又想起适才梦里的风声与雪色。
冰天雪地里,她踩在小宦官的肩上往外眺……那是她头一次尝到欢喜的滋味。
可漫长的夜闷热而潮湿,闷化了梦里厚厚的雪层,硬生生把她拉回眼下置身油锅任人煎炸的处境。
年少的欢喜不过是天真又虚妄的幻影,只有安安稳稳地坐在金銮座上才是真正踏实的欢喜。
赵珩盯着帐子上晃动的烛影,终于渐渐有了睡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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