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小龙眉毛一跳,说:“想必说的不是挡。”
诚安禅师阿弥陀佛一声,再一笑。
当然说的要严重的多。只是这是往事,再残酷的往事,在狠决的话语,滤过了时间的层层缝隙,都已经变得不需追忆,不需严苛。白塔寺陷入为难,于是由方丈出面,以世子红尘事未了为缘由,谢绝了朱成良出家的请求。
一心向佛的朱成良被他的父亲和身后的责任还有荣华挡在佛前。
他被困住了手脚,无法朝着他的佛进一步,身后天地宽大,似乎只要他退一步,一切又可以回到原点。世人议论起来,也不过是豪门子弟看破红尘又归红尘俗套故事。
虽然俗套,可是世人也想看这个故事:原来豪门子弟也有求而不得的事情啊。
诸如此类的唏嘘。
可是并没有。
朱成良一步不退。他无法往前走,他就在原地跪下,朝着他的佛:他在白塔寺的舍利灵塔前跪下,跪了七天七夜。
到第四天,已经和离的世子妃也褪下钗环一同下跪。
一开始,淮城王爷还在大怒,到了后来,第七天,他命人把刚刚一岁的世孙带到了白塔寺,让尚且懵懂的儿子给父亲磕了一个头。又领走了。
已经精疲力竭的世子看着儿子的一步一回头的身影渐渐消失,昏倒在灵塔前。
之后白塔寺的后堂佛果禅师出面,给朱成良抚顶,法号凉安。
容小龙问诚安禅师:“凉安居士有没有一把扇子?”
诚安禅师说有:“是梅鹿望月扇,官家知世子喜书画,于是将这把扇子赏赐给了世子,世子出家之后,未曾带走,留在府中。”
诚安禅师说:“凉安到鸡鸣寺中的时候我们常常秉烛夜谈,我们会互说前尘。不一定全是讲佛论经。”
容小龙点头,悦来客栈的小二说几年前淮城王还拿过那把扇子,其中父子情谊之深,无法言说,只能感慨一句到底是血脉相连的。
可是王爷从来不去白塔寺,即便是礼佛日。倒是和离的王妃经常会去。世子妃之后再嫁,又生了一个儿子,满月之时,夫妻俩一起拜会凉安,凉安为其抚顶赐福,保佑幼子平安喜乐,再无烦扰。
世子妃依然会去白塔寺礼佛。
凉安总是亲自送到寺门口,有的时候会送世子妃一本佛经,佛经上挂着一束新鲜的白兰花。
他们的关系反而比做夫妻的时候好融洽很多。
佛果禅师于四年前的一个雪夜圆寂。
他生前徒弟众多,分散天下。死前只把最后一个徒弟凉安叫到面前。叫他拜他,佛果说,我也不知道死了以后我的徒弟怎么拜我,你便趁着我活着,现在来拜我。
凉安虽然莫名其妙,但是也慎重的拜了。
容小龙告别了诚安禅师。独自去了佛果的灵塔前。那里是个很大的园子,园子里除了很多的高僧的灵塔,还有一株巨大的银杏树。如今还未到深秋,银杏树的叶子还未曾完全变黄。落叶寥寥,但是可以想到若是等到初冬,金黄色的落叶飘落,为这些沉睡在此的僧侣铺下厚实的毯子,空中落叶缤纷,不知道是个怎样的震撼场景。
想着凉安应该见过。
容小龙想着斯文鬼的一身锦袍,华冠,还有手上不离身的梅鹿望月扇,这才是你的红尘,凉安清晨扫雪归来,照例奉茶,佛果已经圆寂。
佛果禅师活了八十四岁,牙齿没有一颗脱落,依然可以吃坚硬的杂米和白果。死后焚化,烧出了很多舍利,供奉在凉安出家前跪拜的佛塔里。
佛果禅师最终都没有为凉安正式剃度,因为他总说凉安红尘未了,可究竟是哪里没了,终究是没说。要凉安自己悟。悟出了就剃度,悟不出就继续悟。
凉安最终没有剃度。
淮城王病逝之前,在白塔寺的凉安接到家书,独自返回了王府,此后再也没有回来。有人说在淮城王的葬礼上看到一个光头大和尚远远对着送葬的队伍跪拜,之后离去。有人说佛果所说的未了红尘就是血脉,如今王爷病逝,红尘也了了,所以凉安终于可以剃度。
但也只是有人说。
凉安再也没有回到白塔寺。
佛果说的没错,你红尘未了。你痛恨红尘,所以你向往禅宗,请求禅宗,请禅宗把你脱离红尘。
他想起昨夜聊天的时候斯文鬼和他说的话,那些会把万丈红尘抛在身后的三种人。
你是哪一种呢?你看你,出家十三年,到死了,都还是朱成良,而不是凉安。
你还是困在这万丈红尘里无法脱身。
所以你的红尘还未了吗?那到底是什么呢?
容小龙走出鸡鸣寺的时候,看到锦衣华冠的朱成良站在一颗悬铃木下面,身边有个小姑娘。
容小龙脑子轰的一声炸开,离朱,离朱,这是皇室的离朱,原来也是个小姑娘,就像杜衡家的一样他一步一步的走着,脑子里翻江倒海惊涛骇浪,他越来越走近那个小姑娘:她穿着月白色的衫子,梳着双丫髻,不涂蔻丹不施粉黛的一张脸白的有些发青,大大的眼睛底下有淡淡的青黛色。
这件衣裳不衬她。
显得小姑娘没精打采的,她倒是有一头乌鸦鸦的好头发,只是脖子太细,显得整个人像是没长大一样。
走近了看到,小姑娘有个小巧的尖下巴,小脸,小嘴,衬的眼睛越发的大,她此刻抿着嘴看着他,容小龙心里砰砰跳:这个离朱看起来不好讲话,能不能和她谈判?让朱成良在人间多待几天?至少,别让他带着红尘事离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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