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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来说远芳这头。变故突如其来,他惊得后退两步。没等他做出更多反应,白光就很快流散不见;原本堆积成山的经书也跟着一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整片广袤的天地——

狂风破浪,急海收帆。他正身处岸边碣石之上,袈裟的宽大袍袖被吹得猎猎作响。放眼望去,野云低回、万象阴霏,但他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凉意。

有古怪……

远芳握了握拳,没有任何异常;再试着捏个诀,碎石咒的金光无遮无拦地穿透了暗褐巨石,然而半点动静都没发出,更别提把石头劈成两半了。

法术无效,看起来不像真实所在,远芳收手心忖。但如果说是幻境,谁又会在无量洲后山设下足以令他不自觉触发的幻境呢?而且,既然他没能提前察觉,也就意味着无法轻易脱身……

远芳没忍住蹙眉。不管怎么说,都不像个好消息。更何况,天色看起来很不好,一场暴风雨显然正在靠近。

左右没有更好的选择,远芳跃下石面,轻巧地落了地。光裸的脚下传来砂砾粗糙的触感——依旧没有本该有的冷意——他再次举目四顾,想要找个能遮头的地方。虽然雨水打在他身上八成也不会有感觉,但若是这附近有屋子,说不定能碰到什么人呢?

然而,这地界毫无遮蔽到一望无余,完全地空空荡荡。没有日头,方向也无法辨认,远芳只能沿着水陆之间的沙滩往前走。远处海面上有些零星黑点,不一会儿就被肆虐的风浪吞没了;再往前,大片暗礁乱石毫无规律地散布着,浪头一波一波地在上面炸开大片雪白水花。

远芳随意瞟了一眼,很快就转向别处。但在他的眼角余光里,有块暗灰的东西突然动了一动。他猛地反应过来,重新凝神细看——

那竟不是他原本以为的礁石之一,却是个戴着竹笠、披着蓑衣的人。这两样东西都上了年头,再加上已经被水湿透,颜色质地看起来便与长满藻类的粗糙石面相类似;那人还半弯着腰在水里捞着什么,才使他第一眼没发现。

然而距离过远,远芳不能完全确定。没谁会在这种天气下海捕鱼吧?他略一思索,便蹚下了水。深深浅浅地走了几步,对方却突然转过身,朝着岸边而来。

隔着波涛起伏的海面,两人远远地对上了脸。远芳本能地停下脚步,又不怎么意外地发现,那人就跟没看到他一样——考虑到这儿似乎是幻境,对方很可能看不见他。待到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到目力能及的时候,远芳已经确定了这个猜想;同时,他惊异地发现,对方竟然还是个孩子,看脸绝对不超过凡人的十岁。

中界之人绝大部分都是由下界飞升而来,基本都是百岁起步,大都偏爱用自己年轻时的样貌示人;但也许有人就喜欢变化成孩童模样呢……

就在远芳暗自揣测的时候,那孩子越来越近了。以对方的年纪,显然没法站在海底还露出大半个身体,但目测浮水术用得很不错;若不是他怀里还抱着一个看不出是什么的、乱毛样的大玩意儿,能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如履平地也说不定。

那坨黑乎乎湿漉漉的东西突然挣动了下,似乎想要逃脱。孩子随即更用力地收紧双臂,以至于它只能支楞出凌乱长羽,尾部半截黯淡的金色异常显眼。

……这不是只金翅黑鹏吗?

远芳心里顿时一个咯噔。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

这些远芳当然都知道。鲲鹏本体极大,但变小也很容易,更何况这只黑鹏看起来情况不佳;可问题在于,不管是北冥还是南冥,都是下界的地名啊!

自打进入幻境以来,远芳一直默认自己身在中界;现下结合孩童和黑鹏,这幻境展现的景象竟极有可能是下界?

事情真是愈来愈扑朔迷离了……

等远芳再回过神的时候,那孩子已经上了岸。他找了个背风的石窝放下黑鹏,随后在上方变出一座简易的竹木僧寮。接着,他脱下身上的斗笠蓑衣,光溜溜的脑袋和白色粗布袈裟随即显露出来。虽然湿透的布料令他略显狼狈,但是眉眼之间依旧不掩俊秀。

就在远芳以为小和尚下一步就要弄干自己的衣物时,对方却直接蹲了下去。“你冷吗?”他关切地询问那只金翅黑鹏,“要不要烤火暖暖?”

黑色大鸟无力地耷拉着脑袋,尖尖的喙时不时颤抖一下,显然冻得厉害。但面对问话,它不仅没有回应,还警惕地往石窝里缩得更深了。

金翅黑鹏是先天神物,注定能够飞升中界。它们刚生下来就可以化形,听懂人言再容易不过。

见得如此,小和尚有些发愁。“我不知道谁把你弄伤了,可我不会害你的。”他细声细气地解释,音调却诚恳笃定得不像个孩子,“我在这附近的圆照寺里修行,近日师父叫我好好练习浮水之术,我就到海边来了。我师父就是方丈……哦,忘记说了,我叫湛景。”

前面的还没什么,但最后这句一出,远芳惊得腿都要软了。小和尚在这种天气到海边练习浮水术也许只是艺高人胆大,对显然是刚见面的黑鹏毫无戒心地自报家门大概也不算什么事,但他的名字绝对称得上如雷贯耳——

湛景?这不就是他那位百余年前陨落在封魔渊的师兄吗?

还有圆照寺、方丈什么的,此地确实是下界无疑!

他怎么会跑到有年幼湛景的下界幻境里?

问题越来越多、还越来越大,远芳简直心惊肉跳。他不自觉地靠得更近,想要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湛景等了一阵,黑鹏依旧不吭声。他只好自己生了堆火,催动法力将蓑衣弄干,在火边拍成窝的样子,再将黑鹏抱到里头。黑色大鸟本不愿意让他碰,使劲想躲,奈何身虚体弱,根本无法抵抗。

就在这当口,狂风猛地大作,暴雨倾盆而落。远芳不一会儿就被淋了个透湿,衣物贴在身上不怎么舒服,好在他仍旧一点不觉得冷。至于僧寮里,一人一鸟隔着火堆大眼瞪小眼,气氛尴尬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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