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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愈发大了。

杜渝懒得去分辨李依到底笑了没有,只随性伸开小腿,侧着头,黑眸里的酒意藏不住,问道:“什么礼物?”

李依不曾在意她的失礼之处,仍端正坐着,递上一只嵌螺黄花梨木匣,道:“你且打开瞧瞧。”

匣未上锁,杜渝搁下酒盏,拿左手接过了放在膝上,食指一动,便翻开盖子。

内里是以黄金精心雕琢的一枚鱼符,鳞片细腻,鱼嘴半阖,鱼尾若划水,一派栩栩如生。

“这是……”杜渝自然认得,因着震慑,不敢取出。

“你于安西军中入伍,也算有些军功。如今回了长安,难道甘心脱下戎装,安心嫁与郑家郎君?”李依依旧淡淡的,却拿杜渝的亲事说了句玩笑。

“你是说……”

“自沐王夫人得上骑都尉衔后,我大唐再无女子能像你这般驰骋沙场。”李依正色道:“杜氏渐露疲态,宗族子嗣地方虽多,但不居要位。若你再无功名在朝维持,这疲态难免成了疲势。本宫辅政数载,但于军中……如今,你可愿领千牛卫?”

杜渝心中巨震,隔了半晌才道:“十三娘,你可魔障了?这些……圣人能应?”

“先帝遗诏,由不得他。”李依起身靠近她,取出那枚鱼符,道:“本宫已与秦诚吩咐,你持此符,可自由出入府上,无须拘束。”

杜渝从她掌心捏了鱼符,秀眉微蹙了一瞬,忽而道:“看来,杜氏终究逃不掉。我听母亲的意思,世子一位,也是要尽快定夺的。”

李依早已知晓,但只道:“此事应与国公商议后,方可定下。”

宪宗皇后崔氏和虞国公夫人崔氏皆出身清河,一为长房一为四房,昔年崔后待字闺中时便与崔氏亲近。只崔后命薄,诞下李依后,便染恶疾,反反复复耗到李依八九岁,便撒手去了。是以杜氏为天子臣,便多了层亲厚。

已是寅时,雪却丝毫不见停。

杜渝有些不胜酒力,掌心把玩着许多人想一辈子都得不到的金鱼符,忽而抬首道:“忍冬,你还记得咱们小时候么?我年岁大了些,知道些许道理,总以为第一个离开的,只会是景大郎。”

景氏嫡长子景和体弱多病,即便是弘文馆、集贤院公认的大才子,诗文传遍四海,但成婚后一直在府中静养调理,从不轻易出府。

然人虽鲜少露面,但其才子之名,这些年愈发深得人心。

李依垂眸,长长的睫毛打下一片影,杜渝便瞧不清她眼底究竟是悲是喜。

“十七娘,虽说人各有命,但本宫,从不信命。”李依搁下莹白的酒盏,道:“阿桃,本宫倦了。”

咯吱的踩雪声后,崔桃自右挑帘。

杜渝瞥见帘外星河灿烂,微醺酒意也散了。

“请十七娘去烟台安置吧。”李依由崔桃帮着披上厚实的大氅,想了想又道:“明日你若喜欢,自逛便是。”

说完话,不等杜渝回答,李依低头披上雪帽,崔桃伸出右臂给她扶着,亭外早有侍卫利索扫了积雪,秦诚打着灯,应是方来不久。

身后的帘并未垂下。

杜渝未曾披衣,一手拢了帘,静静站在亭内。

方才李依虽说执意下嫁有旁的缘由,但她如何瞧不出,这其中,何尝不是心死如灯灭?她只瞧着那几点灯火一步步走远,仿佛这个人的魂,也一步步走入黄泉不在人间,心头不由撕裂般的钝痛。

眼眶忽的一热,杜渝强迫自己抬头望天。

“杜姑娘,您若喜欢此间景致,不如加衣再赏?”有侍女立在台下,睁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眼底有担忧。

杜渝眨眨眼,狠心收回了泪——李依都能以那般强横的态度面对,她是从死人堆里面爬出来的,还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

是再也不能露出半分软弱了。

翌日的宣政殿中,李倜素服皂靴,手里捧着暖炉,听着几个臣子的奏议。

大唐盛世,自明皇开扬三十九年那一场宫变而终。幸昭、仁二宗殚精竭虑,与民休养生息,才渐渐恢复了生气。

昭宗钟情林后,膝下仅二子,幼子湘王李校早早之藩。仁宗毕生专于政务,少幸后宫,膝下仅得了一子。仁宗驾崩,此子既为皇太子,顺理成章登上至尊宝座后,改元景云,即为宪宗。

宪宗少勤政务,然景云五年,因豪修別宫,丞相萧豫坚辞而厌其人,竟以莫须有之名,移其三族,萧豫更令京兆尹斩首于西市众目睽睽之下。

萧豫自幼以孝闻名天下,骨鲠正直,善行政,仁宗甚喜,乃托孤之重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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