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府许久没有这般大动干戈,直至承天门的暮鼓作罢,仍未止息,而秦家能说上话的在闻听秦叔宝兴许有救后,也都一一归来,算上奴仆熙熙攘攘聚了半厅有余。然而当问及谁能做主时,一个个便开始互相礼让客套,推算起辈份来。
都说家中有久病者,最能感受到人情冷暖,李君羡今夜算是开了眼界,这也就是在开国公爵之家,若放平常百姓,怕是早将秦叔宝扔出去了。他一外人,也不好言说,只能暂且于厅外等候鲍伯归来。
月上梢头,徐徐微风吹动四角灯火,光影扑朔,秦怀道牵起扎着一对可爱总角,正在换侧切牙的弟弟来到厅外,与李君羡一般坐在石阶上托腮望月:“让叔父见笑了!”
“见笑倒不必,只是日后怕是要辛苦你兄弟几人了。”
话外之音,秦怀道自是听得出来,毕竟这几年,各方名医前来诊治时都曾言语过一二,秦府也在默自筹备后事。而这正是鲍伯去了许久,仍未归来的原因。
秦叔宝累病卧榻也非一日两日,前来诊治的医师没有一百,也有五十,在各家心中,早已为秦叔宝判了死刑,即使有李勣推荐,众家也不敢贸然出手,况且李君羡在众家认知中,除了舞枪弄棒,便只有斫脍刀工深入人心,哪懂得什么医术之道?
当然,也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楞头小子,想趁机一试身手,万一就此扬名立万了呢?
这不,丑时二刻,鲍伯打着灯,急匆匆带来了一个年约二十出头的医师。在鲍伯倾诉了寻医的坎坷之路后,李君羡借着灯火打量起眼前刚从洛阳调来长安不久的度支郎中,身着圆领窄袖绿袍衫的崔知悌,青春痕迹遍布两颊,一双灵动眼神四处窥望,怎么看都不像是民部①职员。
“听闻英国公举荐,言崔郎中自幼善于针灸,还有一套别出心裁的炙骨蒸病方,于洛州救治过不少病患,可否属实?”
“麾下如若疑心,大可亲自一试!”崔知悌舔着唇角的痘痕,不卑不亢道。
年少轻狂啊,小伙子,李君羡不禁轻笑一声:“非我有疑,实乃今日是为翼国公诊治,倘若失手,想你这刚晋升的度支郎中怕是保不住了。”
来时,崔知悌已然在鲍伯口中了解了些许秦叔宝的病况,只是他不明白,李君羡寻善针灸之人作何用处?要先亲自看看秦叔宝眼下的病况。而此时,秦府内依旧没有做出最后决断,在看到崔知悌如此年轻,更是让他们放心不下。
秦怀道良劝许久,众人这才推长子出来言道:“并非我等犹豫不决,只是叔父今日一番大动干戈,我等仍不知阿耶身患何病,还望叔父告知,好让我等心里有个准备。”
但见李君羡诚然对众人一一施礼:“诸位莫要忧心,依我猜测,君侯应是在阴暗潮湿的后舍久居多年,患上了风痹之症,加之早年征战失血过多,两相交加,以致气血两虚,药石难医。需针灸之法刺激体内产生自愈,方能有效。只不过我不通医术,尚需崔郎中确定我的猜测之后,再行医治。”
“这……”
见兄长又开始犹豫,秦怀道近前坚毅地看着他:“阿耶因病受累多年,你我皆看在眼里,如今叔父既有妙方,大可让其一试,叔父又岂能欺我兄弟不成?”
默自顿了顿,长子闭目长呼道:“请!”
言罢,厅内不绝吵嚷起来,秦怀道也不理会,亲自掌了灯火,引二人步入偏厅,来到正在昏睡的秦叔宝榻前。简单施了一礼,崔知悌便开始从头到脚逐步检查,末了,又观气色,又探脉,一番折腾下来,竟耗了半个时辰有余。
“麾下猜测不错,君侯确是气血两虚!”
崔知悌说时,掀开秦叔宝的衣袖,其双臂腿脚各处遍布积满脓液的溃疡,手指、脚趾关节红肿奇大,膝盖更是肿胀到几乎变形,令人不寒而栗。
却见他嘴中喃喃为心切阿耶的二子解说道:“《黄帝内经·素问·痹论》篇有言,‘其风气胜者,行风痹。’历代亦有身患此病者,不能起居,因而有诸多医师寻求拯救之法,也曾留下过药方。若单是风痹冷痛,可用麻黄去根五两、桂心二两,工研为末,加酒二升,以慢火熬成糖稀。每服一匙,热酒调下,汗出见效。”
“再者,若是风痹厥痛,可炒天仙子三钱、大草乌头,甘草各半两、五灵脂一两,工研为末。加糊做成丸子,如梧子大,以螺青为衣。每服十丸,男子以菖蒲酒送下,女子以芫花汤送下。”
“但若已是风痹筋急,便需白蔹二分、熟附子一分,共研为末。每服一小撮,酒送下。一天服二次,以身中暖和为度。”
年少轻狂被人小看,总是喜欢由着性子想法挣回颜面,李君羡也不阻拦,任由其在尾随而来的一众女眷面前滔滔不绝,一舒胸中医术:“倘若病患致使手足风痹,必须以黄蜂窠大者一个、或小者三、四个,烧成灰,加独蒜一碗、百草霜一钱半,一起捣烂敷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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