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的房间内有很多医书,阿九连夜都将那些书搬到了自己的房间内,供尔玉翻查。实在没办法,非常时期,便只能靠这样的法子去琢磨治伤的药。
好在阿九的院子基本不会有人来打扰,所以沈临可以安心地在这里休养——其实就算出去了也没关系,偌大的九华山,总有几个生面孔。谁叫他们太过于相信九华山周遭的几层结界,不过事实也确实如此,只是谁也没能想到,在结界被反复加固之后,周尔玉还是能够轻而易举地打开。
没办法,老天爷赏饭吃,师父也眷顾着。
说到师父,尔玉曾细细捋了一捋,除却玄胡索在西南曾经半蒙半骗自己喊了他几天师父,她这一辈子活到现在,便只给白眉狐狸这一位师父磕过头。
待到安定下来了,要给这位师父做个衣冠冢罢。
尔玉一边辨认着草药,一边想着,丝毫没注意到那榻上人已然睁开的双眼。
虽空洞,却仍带着甩不掉的狠戾。
沈临时常会突然间睡过去,又会一下子醒过来,就这样周而复始地过了一天一夜。
他的神智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清明,可随之而来的,是清晰的痛感,是五脏六腑都要被碾碎的痛苦。
他不自觉地哼了一声,往后靠了一下,为身体找到支撑,这样能好受一些。
多少年了,他都是这样过来的。疼了,便自己寻个稍微舒服一点的位置,待到疼得麻木了,便也就熬过去了。
那一年他刚扶天绶氏登上祆教之主的位子上,有一个部落刻意挑起争端。那时候祆教内部也乱着,没办法分出更多的精力去对付他们。于是沈临便独自带着五百教徒,夜袭敌部。
那夜杀得很痛快,鲜血淋到他的身上时,竟让他觉得无比舒爽。
可以少攻多到底是不划算的,且那时候的沈临才十五岁,再聪慧过人,也敌不过那些个纵横沙场多年的老油条。
他败了。
仓皇逃窜。
十五岁的少年带着幸存下来的寥寥数人躲在了一处山洞里。大漠的夜是极冷的,入耳只有大风呼啸的声音,也许还伴着几声狼嚎。
他被砍伤了,背部、胸膛上都是鲜血淋漓的口子,还有些地方开始溃烂、发脓,鼻尖萦绕的,是将死的气味。
那种滋味真难受啊。
在绝望中等待着黎明。
可是黎明好像永远不会来。
也许来了,也是蒙上血色的。
连沈临自己都不记得,最后他们是怎么回到苦陀海上的祆教宫殿的。那段记忆太痛苦了,可越痛苦却越清晰。他也会想过,那时候就算死了,也没几个人会知道。他来到这个世上,好像一点痕迹都没有,又匆匆地离开了。
撕心裂肺的痛感再度袭来时,他好像又来到了那个彻骨寒冷的夜,听到了那三两声狼嚎。
突然,额头处被温热的东西覆盖住了。他本能地想抗拒,想推开,可额头上的那么温暖,还那样柔软,就像是受伤的小兽找到了一处舒适的窝去疗伤,明知那窝是荆棘做的,却偏偏割舍不下一刹温暖。
“咦?也不算发烧啊,你是哪里不舒服么?面色这样差。哦对对,你可能是感觉到疼了,对么?别急啊,我给你弄些止疼的药喝。”
一碗泛着苦味的药被端到了他的面前。
是热的。
他接了过来,一口气便将那苦到极致的汤药喝了下去。尔玉在一旁皱着眉,拿来早就准备好的毛巾,递给他擦嘴角,嘟囔道:“真的是勇士,熬着药的时候,闻着我便觉得苦......”
沈临只觉得,是热的,热的,便是甜的。
阿九这些日子早出晚归,屋里的这位病号便只能尔玉一个人照料着。她知道,阿九是在禁地周边忙活着,方便日后他们进去。
照顾人这样的活计,说难也难,说简单倒也简单。只是日复一日地熬药、喂他喝药。若是他清醒着,便由他自己喝。这人总是很奇怪,那样苦的药,他总是能不动声色地一口吞下去,还一脸满足的模样。
尔玉为他的眼睛上遮盖了一层白色的缎子,避光的同时,还能用缎子上覆盖的灵药去滋养眼睛。那些灵药是白术从药师谷寄来的,药师谷地处南疆,南疆之地擅用蛊,自然也有相对应的救治之法。敷上了药,再配上其他的方子调养,像沈临这样内力深厚的人,待到内力恢复了,便能自行将蛊虫逼出来。谋沈临命的,也不过就是靠不断地追杀去磨损沈临的身子,从而让蛊虫愈发深入,一旦他得以喘息,蛊便再无用处。
“你饿不饿?”尔玉收拾着盛完药的碗,问道。
饿不饿?
沈临自己也不知道,他摸了摸自己的紧实的腹部,似是在思考。而尔玉看到这一举动,却认为他肚子饿却不好意思说,笑道:“我去给你取些吃食,想喝粥还是吃面食?”
其实在这里住了很久,尔玉才发现,原来在九华山的饭堂,可以用钱买来更好的食物,于是她便偷偷寻了弟子,用先前周二爷和崔氏给她的那些锭银换了一堆差不多少的碎银子。锭银太过惹眼,但碎银子不会。
终于尔玉也不必吃馒头啃菜帮了,问到沈临想吃什么的时候,便能给他说出好几种味道还不错的菜名。
沈临听着,虽面上不表,但心里总觉得有奇怪的场景浮现。
好像在庭院中晒着太阳似的。
惬意,舒适。
见沈临也没回应,尔玉便觉得自己说的这些他不愿意吃,便道:“若是你能等一等的话,我偷偷溜下山给你买些肉食罢?这里的饭堂不做肉食的。”
“不必,”沈临开口,声音还有些哑,但较前几日已经好很多了,“就按你平常吃的来。”
“我...”尔玉挠了挠头,道,“白粥还有凉拌豆腐吗?其实你还在恢复,吃一些肉食是没关系的,我下山很快便能回来。”
“吃粥就好。”沈临淡淡道。
正好省事了,尔玉点头,道了声“等我回来”,便往饭堂那边跑。
在她转身的片刻,未见到的,是沈临扬起的嘴角。
......
今日饭堂的人不多,尔玉也是算好了时辰的,如今多数的弟子都在晨修念清净诀,只有部分从山下归来的、参与其他任务的弟子会在饭堂内。
走到饭堂的二层,便是可以花银子买吃食的地方了。里头的菜色虽不算太好,但比一楼那些清粥小菜,总算是强了很多,比如,二楼的白粥里头是放盐的。
尔玉是吃惯了咸口的粥,倒不知道沈临的喜好,干脆买了两碗,盛在竹筒里,一筒甜的、一筒咸的,又买了份凉拌豆腐。刚想转头往回走,却瞥见那头放着浅粉色的花糕,晶莹剔透,甚是可爱。尔玉住在观里,吃甜的也少,见到这花糕,自然是心动不已,正要掏钱买下,谁料却被他人一下子推开。尔玉一个踉跄,险些把粥都洒了,推她的那人颇为不满地瞪了她一眼,道:“哪来的小畜生,敢挡我们师姐的路?”
尔玉一听,这可就忍不了了,合着被撞了,还要挨骂?这是哪里的道理?
她一抬头,便见三五个女弟子结伴而来,中间簇拥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本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看清她的长相后,却瞪圆了眼睛。
“哟,瑶师姐?”尔玉冷笑一声,将方才买的东西放在一旁的木桌上。
“...是你?”瑶师姐是极看不惯尔玉的,只上下打量了几眼,便揶揄道,“女仙君这是住在我观不走了?”
尔玉也不急,懒洋洋地往桌边一靠,道:“观主挽留多次,我又不好拂了人家的面子。”
瑶师姐哼了一声,她自知不能太过招惹尔玉,言语上冲突几句便也就罢了,见好就收,才是硬道理。可她身边的女弟子们却不是会看眼色的,她们跟在瑶师姐屁股后面,那可是作威作福惯了的,瞧着瑶师姐好像在言语上落了下风,根本来不及想方才的对话是什么,腌臜词便接二连三地从嘴里吐出来——
“小贱蹄子,怎么跟师姐说话呢?活腻歪了是不是?”
“呸,看我们今天不撕了你的嘴!”
“姐妹们,打!”
瑶师姐当即便了脸色,忙要拦着身边这群蠢货,可她们却早就张牙舞爪地冲了出去,哪里是她拦得住的?
尔玉看着这几个女人一起过来,倒觉得意外,原来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宗门,内里竟也如乡野集市一样,话不多讲,便要动手。她的身法欠佳,不过对付这几个人,却绰绰有余。
只见尔玉先是闪身一躲,躲开了一挠,再是反身一脚,将面前的人踢得后退了几步,直接撞到她身后的那人。如此接二连三,半分内力都未用,便将这几个弟子打得仰倒在地。
“...”尔玉皱眉,道,“你们唤月观,就这样的,就能上主峰?”
这也太敷衍了吧。
还不如外面祆教的最低级弟子能打?
瑶师姐在一旁冷眼瞧着,却见这人手上是有些功夫的,一时间争强好胜心起,再难考虑凌虚嘱咐过的事,握住鞭子,注入灵气,伸手便往尔玉的方向抽去——
尔玉倒不想在饭堂里打,实在施展不开,损坏了桌椅也不太好,便引着瑶师姐往外头的空地去。
瑶师姐的鞭子上注了八分灵气,下手不轻,尔玉便不能赤手空拳去应对。若说刚才那几个人是摆设的花架子,这位瑶师姐手上确实是有真凭实学的,她的每一鞭都很稳、很准,还特别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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