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心人,怎难改哟,等得月亮都不见喽。”
“心燃火,迎天光嘞,小哥骑着骆驼就把家还喽。”
“我盼小哥早还家,还家与我看月亮哟,月亮他等着人相见嘞——哟——”
喑哑的女声在远处歌唱着,狂风相和,生出无限苍凉。
意识回笼,尔玉睁开双眼时,眼前的是暗红的顶帐,上面密密麻麻地绣了些什么,尔玉也辨认不出来,像水波纹?不,那走势却更像火苗。说像火苗,也不是那么太像,更像她幼时看到的,母亲腕子银镯上雕刻的图案。她问母亲,母亲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是外祖母留下的遗物。
想远了。
尔玉想坐起来,可是身体却不听使唤,她唯一能动的就是眼珠子,尔玉左看看、右看看,见这是一处十分富有异域风情的屋子——吸一口气,还能闻到浓重的熏香味,这都是中原难见的。
和幻境不同。这处梦境留存的是他人的记忆,尔玉的意识生在别人的躯体里,只能重复他们做过的事,并不能自主支配,而幻境中却相反。
“夫人,夫人快醒醒,他们打过来了...”
尔玉觉察到这具身体一下子坐了起来,双脚在地上乱划,几乎是颤抖着在找鞋子。实在找不到了,便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上,慌乱地往门口跑。
几乎是同时,门被推开,一个满身血腥味的男人站在门口,他的胡子上还粘着未干的血迹,手中的弯刀还往下滴着血滴。
即便尔玉再抗拒,这具身体仍是猛地扑了上去,紧贴着男人发抖。
“将军,我好怕...小狄儿呢?她在哪里?”
男人叹了口气,抚摸着她的后背,安慰道:“别怕...别怕,小狄儿被我送去安全的地方了,待我们躲过了,便去寻她。门派之间打打杀杀很正常,我们部落只奉了圣火,又没帮他们杀中原人...不过方才来了几个见人就砍的,也不晓得是哪一边的,我给杀了,趁着这个机会,我们快些跑。”
尔玉被那位“将军”带着,双脚踩在沙上,硌得生疼,即便是这样,这具身体仍旧不停地向前跑去,她紧紧地拉住将军的手。
在颠沛的同时,属于这具身体的记忆,也慢慢地被尔玉感知到。
这具身体是几百年前西域一个名叫“乌罕苏”部落的将军的发妻烈吉儿,烈吉儿和将军有一个女儿,五岁大,就是她方才说过的小狄儿。
这大概是几百年前祆教和江湖其他名门正派决战的时期,因为在后世,这个西域的小部落早就消失了,连一点记载都不曾留下。
跟着烈吉儿和将军一起走的有许多人,其中不乏老幼。走了许久,从天亮走到天黑,终于要离开这片沙漠了。不远处有一汪泉水,将军朝着众人挥了挥手,道:“我们便在这里歇息片刻。”
一行人早就疲累不堪,听到将军的命令,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跑到泉水旁,有的打水,有的洗脸,最后瘫软在泉边的大石头旁。
“将军,”烈吉儿用手捧来一些水,递到将军面前,道,“洗洗脸,休息一下。”
将军伸手蘸了点水,向下一瞥,便瞧见了烈吉儿光着的脚。
跑得太急了,她的双脚上已经血迹斑斑。
而自己,居然到现在才发现......
将军愧疚地揽住烈吉儿的腰,将脸埋在她的颈间,低声道:“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烈吉儿摇了摇头,微笑着抚摸男人的头顶。
正在此时,远处有轰隆隆的巨响,接着是烟尘腾飞——
周围的人们大都被惊得站了起来。将军眯着眼,望着那烟尘的尽头——
“跑!快跑!”
将军大喊着,拉住烈吉儿的手,可却又想到她的双脚,心里实在不忍,干脆将她背在背上,然后拼命往前跑去。
“祆教余孽,还敢跑!”
一声大喝凌空而至。
将军背上的烈吉儿回头看去,只见不远处的烟尘已散,有许许多多的人在后面追着,有人御剑、有人奔跑、有人骑马......他们越来越近了。
普通人怎么能跑得过当年力能飞升的仙人们呢?
最终,他们被包围在那一汪泉旁。
有老人跪了下来,用不太熟练的汉话讨饶;有小孩子也学着样,跪在地上哇哇大哭。将军汉话讲得好,便走到众人的身前,将他们护在后面,面对着那样多的、拿着各式武器的中原江湖大派的弟子们,他挺直了脊背——
“诸位,我们从来都没有主动与你们起冲突,更没有进犯过你们的领地,为何苦苦相逼?”
其中一个一身道袍、拿着短剑的弟子站了出来,呵斥道:“你等追随祆教供奉祆教,还有何狡辩的?”
“我等供奉祆教,情非得已,整片沙漠都在祆教的掌控之下,我们这样一个小部族,怎么反抗呢?追随更不必谈了...我们,我们连追随的资格都没有......”
“哦?”另一个弟子站了出来,道,“那就是想追随,没追随成了?”
一片哄笑。
将军低了低头,显然,他并不擅长应付这种情况。
“我们部族只剩下这些人了,都是老人,孩子,还有跟我冒死跑回来的。”将军颤抖着,指了指自己身后的五六个男人,他们也都站了出来,围在将军身边,“你们家里,也有老人,也有孩子,对不对?我们没有害过你们...放了我们走罢,至少,至少放了他们走。”
“将军...”
跪在那里的老人们望着将军,张了张嘴,道:“将军,我们一起走,您......”
“少他娘的废话!”刚开始说话的那个弟子有些不耐烦,用剑指着说话的老人,冲着将军喊道,“你说的话跟放屁一样!我们师门这次以祆教人的人头为准,拿的多的便奖励灵丹,哈哈,你们,活该!”
“不!”
在绝望的叫声中,老人倒在了血泊里。
那个弟子急不可耐地用剑去割老人的人头,旁边跪着的小孩吓得动都不敢再动,将军跑过去将那个小孩护在身后,发现他的身下已然是秽物横流。
“...”
将军默默地拔出了刀。
剩下的几个男人也跟着将军一同亮出了武器。
“呦呵!”弟子们笑道,“瞧瞧,还挺有血性的,还敢拔刀呢!”
“你们口口声声说没害过我们,可是你们年年给祆教送钱送粮食,养着这帮人,难道不是间接地害了我们?”
“你们老幼可怜,我老娘就不可怜吗?中原没打回来的时候,祆教在我们那烧杀抢掠,我老娘啊,八十了,被活活烧死!”
“你们都该死!”
弟子们嘈杂地围着他们,有的在骂着,有的干脆提了剑准备动手,他们的情绪越来越激烈——
“扑通”一声,将军跪在了地上。
“将军...”烈吉儿想去扶他,看着他都快低到地上的侧脸,她心里难受极了,便也跟着一同跪了下来。
“我们,都是,被迫害的......”
将军低声说着。
话音刚落,却有一个弟子一脚踹了过来,正中将军的胸口,将军一个踉跄,肋骨处疼痛万分。
“少废话了,赶紧都杀了,找些祆教的衣裳包一包,回去领赏!”
兵刃相接声——只持续了没多久,余下的,便只有哭喊声、兵刃割破人的皮肉、砸在骨头上的闷声。
尔玉通过烈吉儿的身体,看到的,只有血。
无尽的血。
她能够感受得到烈吉儿在最后那一刻的感受——绝望,恐慌,痛苦。
她甚至感觉到了冷冰冰的刀刃抵在喉头处的感觉——
那份绝望,甚至还包括尔玉自己的。
如同墨滴入白水,眼前的景象旋转着,嘈杂声渐渐淡去,好像一切都停止了。
有婴儿啼哭声响起。
空气。
是新鲜的空气。
尔玉睁开双眼。
她多想大口大口地去呼吸,她的灵魂都在颤抖——可那不行,她只能依托着另一具身体,随着那具身体的呼吸,缓慢地调节自己的恐慌。
仍然是西域。
她看到了那奇怪造型的屋顶,看到了那同样纹样的纱帐。
这具身体正抱着一个婴孩。
小桌上放着一个灯,灯油没剩下多少了,可是仍然舍不得添。两个大人坐在桌子的两侧,女人抱着孩子,男人正在磨铁具。
“狄妹,等孩子长大了,我带他骑骆驼。”
女人笑了,瞪了男人一眼,道:“那还要等好多年。”
“是啊,所以在这些年里,我们要多生几个娃娃,这样等他们长大了,我可以一起教她们,哈哈哈!”
男人的笑声到了最后变得很小。
尔玉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意识越来越模糊,眼前的景象都在不停地摇晃着。男女对话的声音时大时小,只听得破碎的“兄长要来”、“儿子”、“我们天绶氏”这样的话,到最后竟什么也听不见了,耳边只有清脆的铃响。
是沈临在摇铃。
可是她的梦境还没有结束,她出不去的!
不过眼前的景象却越进展越快,她看到女人又生下了一个孩子,是男孩——
她看到两兄弟长大以后,身边又多出一个中年男人。那个男人带着两兄弟走过许多地方,待到那两兄弟长大以后,那人也老了。老人临终前,手一直指着一个方向——
“冥....”
“火....”
声音落下之时,眼前被滔天的烈火焚烧着。仿佛是一幅又一幅画经过,火烧之后,便见那两兄弟各自成家,各自生下了娃娃。
不知为何,他们手中都拿了一个木杖,造型华丽,上面还衬了五颜六色的布条——他们人朝拜着,虽然人数并不多。
后来,两兄弟也离世了。
哥哥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弟弟只有一个儿子。
耳边清脆的铃声仍在继续,可眼前的景象却不再向前延展了——
尔玉此时已然从躯壳中脱离了开,她如天地间的一缕游魂,迷茫地行走着。
周围的一切都在变换着。
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是走出了梦境?
走了一会儿,她看到了昔日那个小泉,已然扩大成为一个大湖。湖中心有一座雄伟的宫殿、高可参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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