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抬头破晓之际,屋檐皑皑白雪上绽出一点绿意,静慈长叹一声“三清真人保佑,终是将要回暖了。”她招手把明容明安唤来,让她们随其它年轻弟子一块下山,将符水和跌打膏药送去山下村庄,细心嘱咐道:
“这膏药是你们静濯师伯制的,比那回春堂买的还要好些,你们可仔细些,别弄丢了。明容未曾做过这些,明安要多照顾师妹。”
明容明安拿了去药堂领物的牌子,便告退了。
大师伯的弟子明清领路,符水膏药和一些粮食都用骡车装着,运下山去,常下山的那条路已经不再结冰,十来个明字辈弟子,穿着灰青夹袄,头上带着粗布帽子,冻得哆哆嗦嗦也还是不敢挤在一堆,各自念着经书。
越往山脚下,雪化的越多,已经能看到土壤和苔藓。
一行人来到罗村祠堂外面,将骡车上面的东西卸下,支了几张小桌,有略懂医术的弟子帮忙切脉,写药方子,其余的开则始分发东西。
村民们大多面如菜色,哆哆嗦嗦围在旁边,好一点的穿着打着补丁的臃肿夹袄,夹袄也穿不起的只能穿着粗布麻衣,露出来的皮肤皆是冻疮,目光呆滞,没有生气。
明容个子将将和小桌那样高,她在观里待了两个月,也不用做粗活,吃穿用度在她看来已是十分的好,气色比刚上山时好了不知多少。明安平日里便喜欢捏她日渐雪白的小脸,其它师姐们也都分外照顾这个玉雪可爱的小师妹。
一个干瘦的老阿婆目光涣散地坐在老树根旁,旁边搭着一根嶙峋的柴枝,不声不响,像一支即将燃尽的蜡烛,或者不等燃尽,微风便可吹灭。
旁边一个大娘无奈讲道:“她家大郎带着他娘子和她的小孙女早早的便逃难去了,这老太婆腿脚不好,带上是个累赘,一家人什么也没给她留,怕她要跟着趁着她睡着都走光啦,连那柴枝,也是我家拿去给她拄拐的,唉呀,这真是……”
明容轻轻走到这个老阿婆旁边,把药膏和一小袋米面分给她,细心给阿婆讲着药膏的用法。那阿婆眼珠转了转,呆呆望着明容。
她颤巍巍的开口:“囡囡……阿姆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阿姆好想你……”她声音嘶哑,浑浊的眼睛滑出一行泪在皱纹遍布的脸上。她的呼吸声越来越低,最后无声无息。终究是等不到春暖花开,骨肉重聚。
握着明容的那双骨瘦如柴的手静静垂下,明容眼睛红肿,重新握着这位阿婆的手,抽噎着说了一声:“阿姆。”
明安长叹一口气,她看到有几个父亲进山挖野菜被埋进雪里的孩子,只剩下疲惫的母亲抱着稚弱的孩子,眼神麻木,行容枯槁,便是连泪水也流不下来。人世间的苦难总是蜂拥而至,法门无相,从来无法真正普度众生。
人群旁边有一个衣衫褴褛的青年男子,身后背着一个青色布包,虽然面黄肌瘦混在其他人当中,眼底却是有股习武之人的精光,不似寻常的普通村民。他打开刚刚领到的一份膏药,见到里面饱满的一个圆弧形,黑如漆墨,色泽浓厚,药香不散,是治腰腿风寒的上好药膏,他暗暗想到:没想到小小一个青城名不见经传的道观居然也有制药的高手。
这人便是那五当家草上飞游鹰,当时四处搜寻沈姝和沈晏不得。之后易容成沈管事的四当家回想起曾听沈重说过还有个兄弟在青城,大当家便派游鹰先行来着青城探路,没想到正让他赶上这难得一遇的大雪和饥荒,便自此困在了青城山下几个月。
这游鹰本就是鸡鸣狗盗之徒,这段时日被困青城胸口郁结,内息不稳,想自己调理却因为找不到药材一直拖着,只是习武之人的大忌,他心中暗暗焦急。如今看到这道观居然有上好药便立马有了心思,想乘夜去庵里偷点调理内息的药。
他在明清收拾装好的药瓶快速掷下一点粉末,没有被任何人觉察。那粉末里加了碾碎的萤火虫翅膀,晚上便能发出光亮。
众人回山之后,静慈师太看着两个弟子郁郁寡欢,一片了然之色,她慢悠悠点上三清真人的香炉,温声道:“众生皆苦,已做了力所能及之事,便不必再郁结胸中,于修道不利,凡事无愧于心便可。”
明容忍不住问道:“力所不能及之事非要做不可呢?”
静慈微微一笑,烟雾淼淼中神态庄严温和,如同那雕着的菩萨宝观法像,眼底是一片祥和:“是非黑白,个中曲直,你自是应该分明,若为正义之事,便应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明容只觉得心头一震,有什么东西要从脑海中破土而出。
亥时三刻,天边有黑影掠过,划进一处院落,落在窗垠上,房内打坐的静濯睁开眼,眉宇凝聚一丝冷气。她挥袖扫出一道劲风,一只黑鹰无声无息的落在她的脚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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