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春富真的觉得自己有些老了,就像这前门山一样老了。
前门山名为前门,却是一扇打不开的前门。山高壁陡、河谷深切,之中又有岩溶、暗河。先人逃避战乱至此,想借天险以拒外侵,谁曾想,这也是天然牢笼,封了自家出门的路。
而生在这里的凤尾坪人世世都被困在这前门山中,只能眼见这一方天地、步足这只掌乾坤,渐渐少了看世界、闯河山的念想,像是被囿于监牢的囚徒,日渐消磨,终于也忘记了自由,再也没了摆脱枷锁的心劲。也像是被驯服的马匹,倒也不必时时鞭笞,只是少水少粮,饥一顿饿一顿,日日折磨,马儿自然知道如何听话,便是撒了缰绳,它也不敢奔走。
看着天上飞的鸟,林春富都会咬着牙想,人咋就没长一对翅膀,只要扇动羽翼,就能飞过高山,朝着青云而去。
林春富打心里恨着前门山。前门山堵着的可是全村人的致富路啊!带着这股恨,他的一生也都在与前门山较量。从上世纪70年代,他就带领村民着手修路。刚开始村民都不理解,祖上都在这里住了几辈子了,也没见谁出头要修一条路来,林春富风雨无阻带着几个帮手,拎着榔头砸石头,完完全全就是二傻子。可一年之后,他们不这么想了,林春富真的在山石上砸出一条百十米的小径。
说是小径,只不过是寻了山体较为顺缓的地方,砸了楔子,又绑了绳索可作攀手,可以省一些力气。但那日日响着叮叮当当敲击山石的声音,终究是打动了一些村民。这路修来对世世代代都是福祉啊。谁还不想给后代留点东西?开始有人自发地拿起家中的榔头、锤子,掂着家里的凿子、锄头,也加入了修路的队伍。
凤尾坪的人至少是有了出山的梦想。
这一修就是十余年,小径从最初的一人宽扩到了两人宽,之前砸了楔子的地方都栽了木桩子,绳索被不断加粗,这条小径也慢慢有了小径的样子,至少村里的孩子有了条去镇里上学的路。林春富的付出,凤尾坪人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新一届的村支书选举,林春富被推举为候选人,几乎全票当选。
到了90年代,林春富在修路的同时,不断去乡政府反映凤尾坪村道路不通的问题。乡政府也有些为难,凤尾坪人口不多,地理位置又偏僻,之前几次申报都被县级驳回,县里财政经费也很紧张,周边的几个乡镇还有一些切实的民生问题得不到解决,相比较而言,村一级的公路问题只能是往后放。林春富也不气馁,拿出了修路时的决心,带着情况说明材料,在乡政府门口一站就是一整天。整整两年的时间,林春富隔三岔五就去乡政府门口报道,连保安都认识了这个衣衫破旧、面色黝黑的男人。乡政府工作人员也很无奈,林春富来了太多次了,寄送程序都摸熟了,都是亲眼看着工作人员把材料封袋寄出。两年的时间,请求说明材料至少寄了两大摞。终于是等到了省委号召村村通公路计划,省政府一级通过调研,深入了解到有一批村庄交通不便,村中特产出不去,村外物资进不来,严重阻碍了村民脱贫致富,要求各市级政府一定要重视乡村道路工程,打通前往贫困山村的最后一程壁垒,为农村人口生活提供保障。豫南市政府通过决议,待规划道路名单上,平丰县安明乡的道路问题排在了最前。林春富敲开乡长办公室的门致谢,乡长给林春富倒了杯水:“林叔,前门山的这条路你功劳最大。之前你打头阵带着村民修路,现在又着重反映道路不通村民生活不便的问题。市县级领导很重视,乡里排除万难也要帮助凤尾坪解决路的问题。”
两个月之后,前门山来了一队市道路勘测设计院的工程师。头发已经花白的林春富领着工程师们在山上实地测量。下山的时候正有暴雨,山体滑坡,林春富躲避滚落的山石摔了一跤,掉在一个深沟里,右胫骨粉碎性骨折。
一个月后村民看望林春富,说市里来的工程师已经经过研讨,可以从山腰处修一条路,与林春富修的步道接驳在一起。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林春富眼泪都下来了。
回家养病的时候,林春富坐在藤椅上,遥望着山上躁动的机械,充满了欣慰。他为了这条路搭上了半生的时光。
那一年林知梧个头长到了林春富肩膀,要去县里上高中。林春富拄着拐杖把林知梧送到山前:“儿子,你一定要好好学,将来不要再想你爹一样留在山里。”
林知梧第一次伸出手拍了拍林春富的肩膀,眼睛闪闪发亮,像是枝叶茂盛的密林里透过的灼灼的光。那个稚嫩的少年似乎是在拍击父亲肩膀的同时完成了长大的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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