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桃萼缓步走向前堂,提着耳朵细听,便闻得药局外间,人语马嘶,渐去渐远,少顷过后,一切归于静寂。
待那纷乱远了,远了……
周桃萼的这一颗心,才算是重重落地。
心上卸了包袱,了了一桩麻烦,她便想着去裴大那里寻些抚慰。待到暮色四合,四下清静,周桃萼便裹上裴大为她打来的羊裘,冒着料峭春寒,朝着那东街屠户的院落行去。
可惜这周桃萼,却是有所不知——眼下豺狼虽远,蝇鼠犹在。
她这一路行去,身后便藏了个范郎中,奉袁四之令,鬼鬼祟祟,尾随其后,誓要将这周桃萼的每日行踪往来,一一记下,飞鸽传书至澶州府中。
待到院前,周桃萼一推门扇,借着黄昏灯火,把着眼儿一望,便见裴大打着赤膊,肌肉虬结,正手持巾子,擦拭着浑身的汗。
她心上微动,勾唇一笑,转身掩上门扇,接着缓步上前,接过汗巾,动作轻柔,替那汉子擦起后背来。
而那范郎中,此时窝着身子,拢着袖子,倚在门板后方,咂舌攒眉,兀自寻思道:
看来袁将军所言不虚,这个二师妹,当真是个轻浮女子,竟敢干这无媒苟合的勾当!往常他见陶二跟裴大往来,从不曾往多了想,毕竟时下男多女少,这男的互相纾解,也不算稀罕之事。而如今他细细咂摸,才知二人的奸情,已然有些年头了,真是不害臊、不要脸!
如此看来,袁将军所言不虚。当年他师父葛老儿这般看重二师妹,多半是因为这一老一小,一块儿睡过同一个被窝!
圣人孟子有言:“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钻穴隙相窥,逾墙相从,则父母、国人皆贱之”。
似陶二这般女子,必将是人人贱之!
他瘪着嘴,冷哼一声,继续贴在门板上偷听,便听得裴大沉沉说道:
“今日我按着你的吩咐,去了岑溪镇一趟,将陈大娘那褡裢,交到了慈恩娘子手中。那慈恩娘子,哭成了个泪人,又匆匆写了封书信,托我带给陈家阿母。”
周桃萼闻言笑道:“怪道你一身汗,原是累的。”
范郎中闻言,惊异不已,一惊这小师妹,说话嗓音与平时判若两人,娇媚尤甚,再惊这周桃萼,竟然骗过了那难缠的陈泼三等人,暗中帮着陈大娘,将陈氏的资财分给了一个外嫁的女儿!真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他窝着身子,再附耳细听,却是怎的也没了响动,殊不知小院之中,二人正在拥吻缠绵,自然不会有半分言语。
半晌过后,范郎中打了个寒噤,方才听得周桃萼娇声说道:“外头冷,进屋子里坐罢。”
范郎中百味杂陈,惊讶、愤懑之余,偏这心里头,还有几分瘙痒难耐,直恨不得推开门扇,趴到人家床底下偷听。
只可惜他性子怂,只敢妄想,断不敢惊扰了院中二人,又在门前窝了许久,见再听不着甚么要紧言语,也没别的法子,只得悻悻然回了药局。
药局之中,兰春华此时正倚在榻边,手中拈着绣花针,眯着眼儿,在那枕头上头,绣着“麒麟送子”的纹样。
眼见得范琅促忙促急地回来,先添油灯,再寻笔墨,与平时那慵懒模样大不相同,兰春华又惊又喜,还以为他改了性子、上进起来,赶忙搁了绣布,凑上前去,呵呵笑道:
“哎呀,这可真是二黄转中板——变了调了!你个嘴馋贪眠的懒汉,怎么忽地勤快忙活起来了?”
她虽识字不多,但仍是抬起袖子,欲要夺过那笺纸细看。范琅因是赘婿,向来对她颇为纵容,此时却变了个人似的,横眉竖目,恼她道:
“浑婆娘,头发长,见识短,休要胡闹!你相公有正事要忙,此事若是能成,你也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兰春华被他一唬,吓了一跳。她虽看似泼辣,其实却信奉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加上多年无所出,到底有些心虚,不敢违逆夫君。
这兰娘子绞了半天帕子,也不敢再胡闹,忍了脾气,复又坐回帐中,绣那麒麟送子的枕头去了。
范琅埋首案上,废寝忘食,专心一志,将今日的所见所闻,添油加醋,一一写入书信之中,接着便托付县里驿使,将这告密的信,朝着澶州军中送去。
周桃萼暂且不知那袁骠骑还有如此后招,此时无知无觉,仍躺在东街屠户的屋子里头,云雨初散,好不餍足。
她好似困倦的猫儿一般,慵懒而又妩媚,蜷着身子,靠在裴大肩头,纤纤玉指不住绕着那人的青丝碎发,细长的腿也不安分,来回地蹭着身侧男人。
而那裴大此时,却是暗藏心事。
他垂下眼睑,欲言又止,思虑许久,终是按下胆怯,鼓足勇气,决心说出那牵念了不知多少个日夜的美梦夙愿。
夜色沉沉之中,这男人的双眸亮得惊人,对着周桃萼稳声说道:
“桃萼,我裴旻,想要娶你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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