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王府的一切都应了那个平字,构造四平八稳,雕饰平平无奇,就连里边的主人,都持着平庸的君子之风。
可府里的下人渐渐也有些感觉,这位平王殿下,好像同往日里有了些许不同。若是要他们详细说说是哪里不同,他们又说不出来,分明眉眼还是那样温和,唇畔也常带笑意,哪怕待下人也宽和多过严苛。
是哪里不同呢?
兴许只有平王身边人才能说出一二。
元孟正在练字,这代表他心情不好。
他并不是天生心胸开阔的人,少时受了苦,常常想就那么冲动莽撞地用拳头还回去,哪怕只争一时之气也好,可是母亲不让。她没有太多才学,但对于如何在那吃人的深宫中生存下来,却颇有见解。
她教元孟从那时起练字,每一笔都藏着他的怨恨与不甘,直到那些锋利的笔画都变得浑厚中庸,他这一篇字才算练完。
年轻的心腹进来时,他的字正写到一半,分了一丝心神,笔下的字便走出龙蛇,将一片心烦意乱泄露。元孟将纸折了起来,丢进一旁烟炉之中。
蔺九见到这场景,顿了顿,就要跪下回话。
元孟道:“站着回话便是。”
他这才止住动作,一一汇报元孟要他紧盯的人事。
身为元孟的心腹,他一直知晓殿下素有雄才大略,只是暂时蛰伏,等待时机。可突然之间,从前只是浅浅铺下的暗线如今被轻易连结成网,他才发现,原先对殿下的敬服竟还是太少。
当然,他也有小小的不解,可便是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去向元孟询疑解惑。
“……福安公主对苏慕步步紧逼,如今已闹得沸沸扬扬,于家听到了风声,似乎生出了退婚的心思。”
元孟重新落下一个字,笑了一声,于昌明果然还是趋利避害得紧,稍有点动静,便跑得比谁都快,谁都不愿得罪。
可于暮春原先与苏慕定亲还好,现下若是解了婚约,他还怎么在元凌和元麒之间走平衡?
元孟只要慢慢地等,在平衡被打破的那一刻,他再出手就是。
宋灯总觉得他行有底线,偶尔心慈手软,其实他不是。只是在她跟前,他有时做不出太过分的事,只能用更多耐心去徐徐图谋。毕竟母亲去世之后,她大抵是唯一一个仍以为他心地善良的人,他不忍心打破她的幻想。而如今,宋灯不在他左右,他也不必束手束脚。
福安看上苏慕,并非他的手笔,起码最开始不是,只是他那些用来对付几个兄弟的小花招顺势带来的改变。可元孟不得不承认,在发现这令人颇为惊奇的意外后,他推波助澜了一把。他需要苏慕和于暮春的婚约取消,这是最好的时机。
至于是否真的要助福安一臂之力,让她同苏慕成亲,元孟还没想好。他这一辈子最恨忍耐与求而不得,可对苏慕这个名义上的情敌,却不算有太多敌视。
因为他很清楚地知道,于暮春动摇过,如果他能放弃一些东西,他是能得到她的,他没有输给任何人。
只是他放弃不了那些东西,毕竟权力的甘美胜过一切,哪怕她是他唯一喜欢的女子。
当然,登基之后,他也曾微微动摇过。毕竟权力的迷人与窒息他都深深品尝,却不知道与相爱之人共结连理是什么感觉。可也只是动摇,毕竟夺谋臣妻这种事做出来,说不定改日便有老大臣在他殿前上吊,宋灯亦要跪在他跟前求他三思。
他不喜欢她对他下跪。
她既像是他的家人,又像是他的朋友,她本不该表现得像那些臣子一样。
可在坚持她认为对的事情的时候,她总是不听他的话。
元孟没有成婚,因为他憎恨先帝,所以不愿做先帝那样的人。他自己都不知道,如果没有重生,而是任时光继续流转,他是会放下于暮春,娶一位好皇后,还是会变成他最痛恨的先帝的样子。
好在他重生了。几个兄弟手中有的筹码他一清二楚,他所拥有的却没有多少人知晓,他可以比从前更轻松,更游刃有余地回到那个位置上,还能得到自己喜欢的女人。
当然,元孟还不至于蠢到认定事情一成不变,全然依赖前世的认知。毕竟重生以来,变化便一直出现,比如……宋灯。
他的心突然往下沉了沉,不知因由的。
元孟向蔺九开口问道:“宋姑娘近来如何?”
元孟见宋灯的第一眼,便隐约猜到她与他一样,得到了重来一世的机缘。他只是没想到,从头再来之后,她所渴求的东西,竟然是他。
他当然可以恶意揣测,宋灯想要通过他获得权力与荣华富贵,就像他对其他所有人的揣测一样。可只是一眼,他便意识到许多从前忽略的东西。
宋灯竟是真的喜欢他。
她不该喜欢他的。
她可以做他的妹妹,做他的朋友,甚至做他的臣子,只要她喜欢。
他唯独不可能给她妻子的位置,却也不想伤害她。所以他想,或许他不该让她知道他亦重活一世,否则,她就会猜到他已经看到了她的心意。
事情本该很顺利的。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