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张有鑫&p;柯玉7
窗外冬雨飘零,雨水打在窗台上噼啪作响。
房间里,柯玉瞪着轮椅上的张有鑫,他几乎是待在卧室角落,窗帘只留出一道透光的缝隙,他躲在阴影中,上身发着抖,面目狰狞,眼神绝望又阴狠,仿佛随时会扑过来将柯玉撕碎。
但柯玉并不害怕,只是感到困惑,向着房里边走边问:“张三金你怎么回事?
是背疼吗?”
“你别过来!”
张有鑫涨红着脸怒吼,“我不想见你!你现在就给我滚!滚出去!有多远滚多远!”
柯玉懵了,站在离他两米远外:“你有病吧?
是你叫我来的!”
她突然注意到床头柜上的一个玻璃酒瓶,是洋酒张有鑫当初图瓶子漂亮买回来做装饰用,这会儿已经开了瓶,但没杯子,估计是直接对嘴喝。
柯玉急问:“你喝酒”
话还没说完呢,就听到张有鑫的嘶吼:“我是有病!我是个瘫子!残废!太监!全身都是病!脑子也有病!我现在不想见你!你特么给我滚滚滚滚!都给我滚!”
柯玉气坏了:“张有鑫你到底怎么回事?
大白天的干吗喝成这样?
你知道我昨天工作到几点吗?
我特么凌晨4点才收工!早上9点起来赶飞机!我只睡了三个小时!”
她抓抓头发,“你叫我滚是吗?
好,我滚,我不和醉鬼打交道,你酒醒以前不准给我打电话,老子不伺候你!”
张有鑫目眦欲裂地盯着她:“谁要你伺候了?
我知道你们都是大忙人,就我是个吃闲饭的废物,是个屎尿屁都搞不干净的太监!我不用你们可怜我施舍我,我好着呢!根本就不在乎你们怎么看我!你们就是嫉妒我有钱呗!还有房有车!你们这么拼命不就是为了这些吗?
老子都有!腿没感觉又怎么了?
老子照样可以活得很潇洒!比你们潇洒一百倍!”
柯玉直觉张有鑫说的这些话其实不是针对她,但她猜不透他到底是在对谁说,而且“太监”这个词是第一次从张有鑫嘴里说出口,令她觉得刺耳无比。
她本来已经打算走了,这时候又耐住性子,问道:“三金,是不是有谁欺负你了?
你和我说,别憋在心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谁能欺负我?
哈哈哈哈”张有鑫狂笑几声,上身微微摇晃,“这世上没人能欺负我!妈的一群货,就只会一些下三滥的招数,老子还怕了你不成!没人能欺负我的,没有人!没有没有人能欺负我没有!”
他又像在自言自语了,柯玉皱起眉看他,问:“是不是你家亲戚又对你说什么了?
就你那个大伯?”
提到这件事,张有鑫又怒了:“关他屁事!他算哪根葱?
他就是嫉妒我爸有钱!”
他又呵呵干笑几声,语带自嘲,“我知道你们都看不起我,觉得我是个废物,没法子帮我爸管公司,也没法子给老张家生孩子,那又怎么了?
老张家没绝后!我爸有健康儿子了!两个呢!我就废物了,就混吃等死了,看我不顺眼啊?
不顺眼也不干你屁事!”
这牛头不对马嘴的话令柯玉串不起整个逻辑链来,忍不住叉起腰:“张有鑫,没人说你是废物,混吃等死是你自己作出来的!你知道你其实有很多事可以做,是你自己不愿意去做!这世上瘫痪的人又不止你一个,郭哥开超市,姜哥开民宿,小东和衍哥也都在上班。
你完全可以给自己找点事做,就算不工作你也可以去考研啊!”
“我的事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你特么懂个屁啊!”
张有鑫又抄起一瓶护肤品朝着柯玉丢过来,被柯玉躲过。
他还在大吼大叫:“你别以为自己很了解我!我知道你其实就是在可怜我!什么唯一的朋友,还不是因为你自己心理变态没朋友!刚好我又瘫痪了正好被你当靶子使!”
柯玉气得一腔热血直冲天灵盖:“你在说什么啊?
!”
张有鑫冷笑一声:“听不懂吗?
我说你心理变态!无性恋!你根本就是个没感情的人!你最爱的就是你的相机!我不需要你来同情我可怜我!你知道衍哥上回来对我说什么吗?
他问我我和你是不是在谈恋爱!哈哈!多搞笑啊!我和你谈恋爱?
你怎么可能谈恋爱?
你要是喜欢女的你早就找了,你要是喜欢男的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柯玉刚要开口,又被张有鑫打断,“我知道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不是男人了,我特么是个太监!已经没功能了!刚好啊,你不男不女的,我又是个瘫子,和你打包在一起就是最好的幌子!别人都特么以为我俩是一对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啊?
你心里肯定烦透我了,三天两头骂我,对外又装得和我多要好似的,还唯一的朋友,骗人骗鬼骗自己!但你骗不了我!”
柯玉听他狂吼一通,冷冷地问:“你真是这么想的吗?”
“对!”
张有鑫发泄得好痛快,“当初你不是说要离开钱塘吗?
走啊!为什么不走?
北上广深机会多了去了!你现在可是老师!待在这儿不觉得窝囊吗?
你已经很有名,不需要再拿我当幌子了!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坐着个破轮椅,哪儿也去不了,什么都不能做!你不需要再勉强自己来陪我,每次都一脸的不耐烦,我受够你这张臭脸了!看不起我就直说!老子没了你不是不能活!”
柯玉深吸一口气,抬手抹了把脸,声音很低:“张有鑫你知道吗?
你现在这个样子让我很失望,我是真的有点烦你了。
你继续发酒疯吧,我要回家补觉了。”
说完,她转身往门外走,身后又是一瓶霜霜水水的东西砸过来,“砰”一下砸到她背上。
柯玉脚步一滞,没有回头,听到张有鑫说:“柯玉,你终于说出心里话了。”
柯玉强忍住回头扇他十七、八个巴掌的冲动,没吭声。
又听到张有鑫说:“我以后不想见你了,咱俩绝交吧。”
柯玉轻笑一声:“行啊,听你的。”
她大步走到客厅,一把拎起外套开门出屋,用力甩上房门,把那个语无伦次的蠢货关在门后。
柯玉开着吉普离开张有鑫家,心里烦躁得难以言喻。
雨越下越大,柯玉一时间没有方向,不知道要去哪里。
说是回家,肯定是睡不着的,想到张有鑫说的那些话,不知道几句真几句假,回头一想,居然很可笑。
他说她心理变态,无性恋,没有感情,不男不女。
他说她是拿他做幌子,看不起他,烦他,勉强自己去陪他。
他说要和她绝交。
张有鑫很久没闹得这么厉害了,他也只会在她这儿闹,柯玉其实是不惯着他的,的确老是骂他。
在外面,谁都说三金性格好心态好,似乎下肢瘫痪没对他造成太大的影响。
只有柯玉知道,怎么可能没影响?
他的心就是一片钢化玻璃,看着很强劲,其实只要找准一个点敲下去,整块儿都能碎成渣。
柯玉想,是不是自己真的做得不对,让三金太过依赖?
把她当成了一个出气筒,避风港,不管在哪儿受了气,都只知道冲她发作。
他真的想要和她绝交吗?
其实也无所谓,柯玉一直是一个人,留在钱塘,离开钱塘,手上有本事,去哪儿都有饭吃。
如果她的离开可以让张有鑫真正地成长,她可以如他的愿。
他说他没了她不是不能活,柯玉觉得自己也是,生活里没了张有鑫,她也能好好活着。
只要他还在喘气就行。
在路上兜圈半个多小时后,柯玉手机响,一看,居然是张有鑫的电话。
她余怒未消,挂掉以后直接关机。
柯玉最终没回家,去了常去的一家健身房,先在跑步机上狂跑八公里,又戴上拳套对着沙袋打了半天,直到累得站都站不稳,才在角落里席地坐下。
有认识的人看到她,问:“,今天怎么练这么野?”
柯玉一头一身的汗,连眼皮都懒得掀起。
对方又问:“怎么了?
谁惹你了?”
“一条疯狗。”
柯玉回答。
洗完澡回家时天色已黑,柯玉很饿,煮了一碗泡面吃,吃完后她去阳台连抽几支烟,直抽得脑袋发晕才爬上床,蒙上被子倒头睡去。
手机一直都没开机,不想开,不想听张有鑫道歉,不想听他哭,不想听他求她回去。
她实在太累了,怕自己会心软,真的会回头去找他。
这是不对的,如果有了这一次,就会有下一次,下一次他疯得更厉害,她怎么办?
一觉睡到凌晨五点多,柯玉被一个噩梦惊醒,她摸过手机想看时间,才记起手机已关机。
柯玉开机,信号接通后,手机突然响起连续不断的提示音。
柯玉拿起来看,只看过几条,瞳孔骤然收缩,掀开被子就飞快地下了床。
没过五分钟,她已经魂不守舍地冲出了家门。
张有鑫恢复神智后,最害怕见到的不是父母,而是柯玉,其次是黎衍。
但他是躲不过的,看到柯玉面如冷霜坐在他的病床边,恨不得能有个地洞让自己钻进去。
那天酒后对柯玉说的话,他全都记得,当时心里已经有了某个可怕的念头,恶向胆边生,说出口时完全不考虑后果,只想着一切都要结束了,就让他爽一把吧。
结果现在就变得无比尴尬。
对于那个过程,张有鑫的身体还留着记忆痛苦,难以抑制的痛苦,听说他还心脏骤停被电击除颤,胸口留下轻微的皮肤损伤痕迹,后来有隐隐作痛。
醒来后,腰以下依旧没感觉,没有奇迹发生,没有重生,没有穿越,清醒过后要面对的,就是柯玉能杀人的眼睛。
他差点被她吓哭。
“你真的很牛逼。”
柯玉看着他几乎要躲到被子里去的那张脸,打也不是骂也不是,被气笑了,“三金我发现你还挺有勇气的,从来没想过你会干这种蠢事,以后出去吹牛就更有资本了,人生经历丰富多彩啊。
干吗这么看我?
我说错了吗?”
张有鑫心想,她怎么就不怕再刺激他呢?
哪个人做这种事被抢救回来后,会这样排着队被人骂的?
他不敢说话,柯玉叹了口气:“张有鑫,我就问你一个问题,还绝交吗?”
张有鑫:“”
柯玉垂下眼睛:“下个月,我要去北京”
“你真的要走?
!”
张有鑫震惊了,“柯柯,你真的要离开钱塘吗?”
柯玉沉默着看他。
张有鑫心里难受极了,还是忍住了眼泪:“你走吧,你现在这么厉害,的确应该去更大的平台发展。
我答应你,我不会再做傻事了,你不用管我,我会好好的。”
“我就是去出个差。”
柯玉瞥他,意料之中地发现他面上露出惊喜之情,那双眼睛依旧干净清澈,像个单纯的孩子。
柯玉想起事发当天的他,癫狂疯魔,不可理喻。
事后她看过他的手机,知道了事情的,换位思考,理解那一天的他真的受了很大的伤害,长久以来压抑的情绪一起爆发,难怪会全线崩溃。
张三金这个人啊柯玉实在对他气不起来。
他被下病危通知单时,柯玉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要裂开了,比几年前知道他车祸瘫痪时还要痛楚千万倍。
难以想象这个人会在这个世界上骤然消失,再也见不到他澄澈的眼睛,见不到他带酒窝的笑容,见不到他伤心地哭泣,听不到他轻快地喊她:柯柯!
柯玉觉得自己都要死了。
后来,听到医生说他转危为安的那一刻,老张和妻子抱头痛哭,柯玉一下子全身放松,背脊靠在墙上缓缓下滑。
她发现自己对张有鑫的要求已经越来越简单,什么锻炼走路工作画画都特么是扯淡!
她对他只有一个要求了,就是他得活着,喘着气,就算他俩隔着十万八千里,这辈子再也不联系,她只要知道他活着,就行了。
“柯柯。”
张有鑫向柯玉伸出右手,柯玉牵住他的手,入手冰凉。
低头打量,他的手臂都细了许多,腕骨和指骨节节分明,手背上冒着青筋。
这双原本修长白净的手是执毛笔的,可以写出俊秀的楷书,绘出精致的花鸟鱼虫,却荒废多年,真是可惜。
“柯柯。”
张有鑫忐忑开口,“我还是你唯一的朋友吗?”
柯玉笑了:“是,张三金,你永远都是。”
张有鑫出院后,张妈妈无论如何不让他一个人住,直接把他接回家,请了两位男护工24小时轮班照顾监视他。
柯玉从北京出差回来后并未变得空闲,反而越发忙碌。
过年后有一个多月时间,张有鑫几乎没见到她,给她发微信,她就说有拍摄任务,忙完了再去看他。
张有鑫不敢再闹,他总是会记起柯玉说的那句“我是真的有点烦你了”,虽然是他发疯在先,但这话明明白白是柯玉说出来的,张有鑫知道她还是有底线,自己若再任性胡闹,柯玉就真的会走。
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恐惧,不想让她离开,不想让她讨厌,害怕被她抛弃,害怕让她厌烦。
他原本以为自己是可以在柯玉面前花式作死的。
她就是他唯一的朋友,最珍贵的那个人。
那天晚上,柯玉走后,张有鑫其实有过犹豫,鼓起勇气给柯玉打电话,想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她,向她道歉,说开了他就能放弃那个念头了。
可是连着几个小时听到那句“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张有鑫最终还是没能坚持住。
三月初的一天早上,柯玉终于来看望他。
张有鑫总觉得,她看起来瘦了一些,神色还很疲倦。
他靠在床头,问:“你最近怎么这么忙?”
柯玉笑:“我要还房贷啊,当然要多接工作。”
张有鑫看看窗外,说:“柯柯,我想下楼晒太阳,你能陪我一起去吗?”
柯玉拉过他的轮椅:“好,要我帮你下床吗?”
“不用,我自己可以。”
张有鑫笑笑,掀开被子后,柯玉就发现他的睡裤裤洞里穿出一根导尿管,边上还搁着一个尿袋,尿袋里已经有三分之一的淡黄色液体。
张有鑫一愣,自己都忘了这回事,脸瞬间涨红,又快速地把被子给盖上了。
“三金。”
柯玉叫他,“没事的,你有很多种方式解决这个问题,这只是其中一种,是很正常的。”
张有鑫一点儿也不觉得正常,导尿管是护工帮他插的,这段时间他卧床休养居多,用导尿管护理起来比较方便。
他窘得不敢看柯玉,柯玉干脆走过去掀开他的被子,说:“你自己拿着尿袋,我抱你上轮椅,你自己转移容易受伤。”
张有鑫:“”
柯玉又一次打横将他抱起,张有鑫右手圈着她的脖子,左手拎起尿袋,两条绵软的腿在她手臂上晃晃悠悠,柯玉说:“你瘦了。”
张有鑫轻声说:“最近都是少吃多餐,也没什么胃口。”
将他在轮椅上安置好,柯玉又取来袜子帮他穿。
张有鑫没阻止,看柯玉捉住他的脚踝,把脚搁在自己大腿上,耐心地给他穿棉袜,又穿上保暖鞋,最后把两只脚规规整整摆在轮椅踏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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