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行为和这些美丽的词汇很契合啊。”林清回想起来，这桩暗恋确实布满了蛛丝马迹，每一个眼神似乎都有所指向，每一句打探都能百转千回。林清突然有点嫉妒小杨梅了，美女啊，总是不缺爱慕的眼光的。
金晶抓住难得的反击机会：“看吧，我就是怕你多想，陷入无边的自卑，或者是自恋。”“自恋个屁。我们是不得已的合作关系，别说你看不上我，我也未必看得上你。”说着，林清又好奇了：“喜欢你就追啊，你在这扭扭捏捏的犹豫什么啊？再不行动姑娘就要被人追走咯。难道普度大学的校训是不许追女生？”
金晶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我大把时间都陪你耗在这烂摊子里了，连接案子帮人把官司都忙不过来，哪有精力做别的。”说着，又威胁了一句：“要是她相亲成功了，这笔账要算在你头上。吃人嘴短，你肯定没少瞎撮合。”
动物园里有只豹猫，是森林公安从非法偷猎的老百姓家里解救以后送来动物园的。小家伙来时伤痕累累，还因为陷入兽夹被夹掉了一直爪子，缩在笼子一角不肯出来，只有夜深人静时才探出渴望的小眼神，觅得一点水和食物，森林公安的同志本来打算将它放归大自然，可它已经无法适应野外生存，只能选择将它送到动物园里来。它算是动物园里不受欢迎的新成员，林清也担心游人的围观会更加刺激到它，便将它留在了工作区，圈起一片安全区给它。隔着葱葱茏茏的小叶榕，它孤孤单单地缩在笼子里，外面的鸟语花香是另一个世界，和它没有关系。
后来，小杨梅来找林清时看到了它，便开始了每天一次的探望。林清说你也不用这样的，我们会把它照顾得很好，你这每天午休时间跑一趟的，累不累啊。小杨梅说不累啊，睡个午觉也是睡，来这里看看这只小豹猫，给它递点食物加点水，就是一个有意义的中午了啊。林清有些好奇：“你是觉得它可怜吗？”小杨梅想了想，说：“也不是。豹猫可不是什么值得心疼的小家伙。它只是暂时受伤罢了。我看着它，就会想到它曾经的森林，它离开了那个世界，我希望它能适应我们这个世界。”
小杨梅这段话，不知道有没有打动豹猫，但应该是打动了站在旁边的金晶。林清回想起来，大概也就是那以后，金晶开始关注起小杨梅的，远远地站在办公室的窗口，看着小杨梅照顾豹猫的样子。
“我觉得她很善良。不是一味对你好的善良，而是，设身处地的善良。”金晶站在老地方，小杨梅今天没来，他却突然有了跟别人倾诉的欲望。
“你听说过寰宇案么？”林清想了想：“那个震惊全国的，非法集资大案？”“对。我是那个案子的辩护律师之一。”
涉案金额500多亿，几千个家庭受害，铺天盖地的各色新闻，这个批着投资理财外衣的非法集资大案是前几年的热搜头条，林清多少有所耳闻。虽然全世界都同情受害人，但担任被告的辩护律师，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毕竟，律师的本职，就是要保障当事人的诉讼权益。正义或非正义，是法庭决定的事。
“你当时，应该压力很大吧？”
“也还好。这种举国关注的重大案件，侦查得都非常细致，案件定案定性都没有什么可供律师发挥的。我不喜欢借着无罪辩护来炒作自己，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是对当事人的背叛，也是对职业精神的侮辱。我们只是就具体数额和定性上下手，减轻年份就是成功了。”金晶顿了顿，又说：“只是，我当时做了件错事。”
那天下班的时候，大雨倾盆，林清打着伞走出法院，照例是一群人蹲在法院门口举着牌子抗议，人群中，一个老人踉踉跄跄，跌倒在金晶旁边。金晶没多想就伸手扶住了她，老人的手在雨中格外滚烫，旁边的小伙子凑过来一看，说这不是发烧了吧？金晶连忙和小伙子一起，打车送老人去了医院。
医院里，老人缓了过来，目光呆滞地说起自己被骗了养老钱，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金晶看着和自己外婆相似的身影，一时恻隐，说婆婆你别担心，一切都会好的，转身帮老人预交了押金，替老人给家里打了电话，走时还留了五百块钱。行色匆匆，他并没有注意，一起来的小伙子偷偷拍了好几张照片。
一审判决公布的当天，网上开始了炒作。“被告律师向受害人赔罪送钱，良心不安？”“律师先来认罪了，公道自在人心，案子该怎么判？！”一场自媒体主导下的受害者狂欢，引发了很多人对判决结果的不满，上诉的呼声不绝于耳，公安机关都不得不出动维持秩序，保障法院、寰宇大楼和律师事务所的安全。被告家属气愤万分地更换了二审律师，扬言和律所永不再联系。虽然律所董事会只是解除了金晶的合伙人身份，这也相当于半失业了。
二审开庭时，金晶坐在旁听席上，看着被告律师拿着自己当时通宵熬夜整理的答辩词换汤不换药地读一遍，看着法官维持一审判决的决定，看着周围受害者代表失望的脸。心如止水。他也看到了那个年轻人，长长的上诉状上也有他的名字，他是那个晕倒的老人的儿子，也是民事赔偿要求最高的人。
金晶后来也曾反复复盘，如果重来，自己还会不会犯错？他想，大概还是会吧。他能够在法庭上发挥专业水平侃侃而谈充分维护委托人的合法权益，也会对弱者怀有恻隐之心在力所能及时施以援手，但他高估了善良的纯度，低估了善良的作用。他对林清说：“希望你和你的朋友，永远不要遇到这样的事。保护好自己，别让你的善良，成为别人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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