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羊月眼角滑过滚烫的眼泪,掀开干草破布坐起,绷直脊背,大口喘息,而后两掌压在脸上,向外抹了一把,彻底清醒。
“吵死喽!”
小不点下意识踢脚撒气,可她今儿睡在桌案外,一伸腿,便落在木炭里。鞋子上粘着的兽毛被点着,她立时抱着臭脚,在地上滚了两圈,滚到那只垂落的,指骨纤细的手前,猛然抬头:“喂,你醒了?没傻吧?”
“看看我,认好模样,是我救了你哦!”
公羊月看了一眼,没说话,小不点并没有觉得邀功哪里不对,只当他这么个大男人不大好意思,于是岔开话头,又道:“说说名字总可以吧?”
等了一会,仍旧只等来牙关紧闭,气得她下山找东西吃,等端着饭碗回来时,定睛一瞧,人还跟走时一样呆坐,她瞬间没了脾气,嘀嘀咕咕说闲话:“原来是个傻子,早知道就不费那么大力气。”
话是这么说,可都救活过来,总不能再眼睁睁看着饿死,她一面嫌弃,一面把要来的饭分成两份,还将仅有的四块肉脯夹过去两块:“喂,吃饭总会吧?这都不会,怎么活这么大的,比门口那条大黄狗都不如……”
公羊月扫来一眼,她缩着脖子把碗推过去:“凶什么凶!”
饭菜不丰盛,大白米混着粑粑,这么小小一夹菜他一口就能吞干净,公羊月把碗捧起,取来筷子翻搅两下,没什么胃口,遂开口问:“为什么救我?”
小不点当然不会说是怕他死在这里不干净,转念一想,拍着胸脯道:“只要是个人,我都会救,你看我像那种见死不救的人吗?”说话间,门口的老黄狗闻着饭香,探出脑袋呜咽两声,她一高兴,便用筷子把自个碗里的刨了些在地上。
“欸”
公羊月喊了一声,人没有听,摸着狗脑袋嬉笑。看她骨瘦如柴,公羊月叹了口气,把碗里那两片肉给她夹过去。小不点被他的动作吓怔,随后展颜,露出缺齿,傻傻续上方才的话:“我乐意!”
“是不是觉得我好惨,饭都吃不饱,衣也着不暖,那些家里三头猪,两只牛,五亩地的好可恨,我应该躲到山里,练就绝世武功,然后把那些惹人厌的家伙痛打一顿,有个词叫什么来着……”她挠头思索,一拍手,“噢!劫富济贫!”
公羊月在她脑门上捶了一下。
小姑娘干笑两声:“我也是听村口老大爷说的,听说他年轻时在个什么城里说书,我也是编瞎话,你别较真。”她顿了顿,像是很久没和人闲谈,嘴皮子不停动:“不过理却是这个理”
“世上过得惨的人多了去,难道因为我过得惨,就必须要让别人跟我一样惨吗?人家惨我就一定好过?管旁人做甚么?有那个闲工夫,不如想想怎么开怀度日。”
公羊月眼前一亮。
夏侯真也说过类似的话,叫他不能因为他人的言行而失去自己的剑心,就像那块海螺沟的红石,不论那些人如何偏见,如何指摘、污蔑、栽赃,他都不应该也不能,成为那些人渴盼见到的,堕落的样子。
总有一天,他要证明一切!
“谢谢。”
公羊月沐浴在阳光中,看着墙上斑驳的光影,轻声低诉。
“哇,谢我作甚?”小不点眼珠子一转,打了个响指,笑得谄媚,“你要真想表示一下,等你发达了,也给我来点那什么钱呗,人还没有那玩意管用!”
公羊月又朝她脑门上捶了一下:“小小年纪,这么贪财!”
“哼……”那小不点委屈极了。
公羊月哄人是不会,只能梗着脖子轻咳一嗓,干巴巴道:“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小不点耷拉着脑袋,把下巴搁在膝头,“自我有记忆以来,就一直住在这里,那些婶子都叫我丫头,也有的小哥会喊我幺妹子。”
说着,她抬起头来,仔细端详身前的人。
公羊月虽瞧着有几分落拓,但看谈吐,却是与十里八乡扛锄头的不同,想来并不是山里人。于是,她捧着脸,笑吟吟地问:“你不是这里的人,是不是,是不是那种读过书的?要不你给取一个?”
“你说你救我是因为一封信?”公羊月扒开稻草,将地上的积灰抹平,又随手捡来一根干柴,准备提笔书就。
小不点摆手:“不是信,是医馆的大夫写的钱字纸条,用来向瓦瓮老神仙许愿的!”
公羊月沉吟片刻,道:“尝闻鱼腹剖尺素,那瓦瓮……瓦……”
“喂,你不会叫我瓦瓮吧!”
“想什么呢?是瓦瓮藏双鲤……”公羊月瞪去一眼,用食指戳了戳她脑门,“不如就叫你双鲤好了!”
双鲤把那名字一连复述好几遍,十分满意:“有道是年年有余,鲤跃龙门,听着就很富贵!我以后肯定会有许多许多钱!”
在小姑娘的欢声笑语中,公羊月重拾胃口,把饭吃了个干净,而后又过了一日,服药完,身子骨日渐舒坦,他也便整装道谢,告辞离开。
双鲤莫名生出股不舍,一路相送,直送出庙宇的三重门,于山道上挥手高喊:“福星,你要记得回来看我呀!”
故事说到此,戛然而止。
“那后来呢?”
晁晨缠着问,讲得口干舌燥喝口茶歇嗓子的正要开口魏展眉,便被从庄子上回来的石老仆叫着去,说是那几个匠人肯答应帮忙走街串巷张罗,只是这事儿说小不小,还需坊主亲自露个面,好叫他们吃颗定心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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