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挟着春意卷过,青翠的林木摩挲着发出沙沙的声响。晚间雾气已经散了,天际被涂满橙红橘黄的色彩,映得草木也染上暖色。
林白术看着眼前低矮的山坡,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
“所以你想去的地方,就是指你要来爬你学校后面的山?”
“不是。”陆轻山对着林白术摇了摇手指,“你跟我来。”
林白术却站着没动。
他疲惫地叹了口气,然后说:“陆轻山,我现在心情不太好。你懂我意思吗?”
所以现在就乖乖上车,不要再给他添麻烦了。
实在不行,让他一个人走也可以。
陆轻山嗯了一声,却维持着之前的姿势没动。
他坚持道:“就上去坐坐,一会儿就好。”
林白术没说话,也没动。
两人僵持了会,然后陆轻山走下来在林白术身边坐下,说:“好吧,那就在这里坐坐。”
林白术还是没搭理他。
“你想不想说话?”陆轻山又问。
“……”林白术以沉默回应。
陆轻山坐在草地上,视线望向遥远的天际,并没有盯着林白术。
这让林白术好受许多。
林白术也没有看陆轻山,视线虚虚地落在林间,却没有焦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太阳渐渐向西垂落。他们在的地方背阳,山的阴影一点一点地被拉长,暗色渐渐吞噬着周遭的景象。
周围很安静,只有零碎的风声。可这风声也很细微,像轻而缓的溪流,渐渐冲刷走一切纷杂的思绪。
世界安静得好像只有林白术一个人。
如同一颗孤独的荒星,在引力的作用下短暂地和人世相接,可人间的烟火气息让它无所适从。就在焦躁到了顶点的时候,它忽然被放逐了,回到了自由的流浪生活。
无边的静谧是它的乐土,无人注意是它放松的源泉,一切都是最自然而舒适的样子。
林白术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这只是短暂的远离,有别的星球在它身边安静地护卫着,提醒它终要回到星系中去。
提醒着林白术人是群居动物。
林白术悄无声息地在陆轻山身边坐下。
陆轻山一声不吭,他向后一倒,躺在草地上,仰头看天。
“晚霞很好看。”他忽然没头没脑地说,跟自言自语没什么两样。
林白术看了他一眼。
三分钟后,林白术很轻地在草地上躺下。
流云漂浮在空中,乍一看它们凝滞不动,过了一会再瞧却能发现它们已经换了个位置。云的边缘是灿烂的金色,一朵一朵地浮在一起,远远看去,像是一片广阔的霞光海洋。
绚烂的色彩渐次过渡着,像是被规整晕染后的日落色系眼影。
天边显出月亮的轮廓,在层云中若隐若现。
周遭静得只剩下起伏的呼吸声。
林白术仰望着长天,躁动的心渐渐平复下来。
半晌,林白术启唇:“是挺美。”
陆轻山这才侧过头来看他。
“好些了吗?”陆轻山问。
林白术嗯了一声。
他躺在草地上,没有看陆轻山,说:“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
陆轻山摇了摇头,“没关系,毕竟是陆奇和……说了不对的话。”
他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
和陆奇说的话没有关系。
林白术叹了口气,这话却并没有说出口。
“你刚刚听到了多少?”林白术问。
他在问医院里发生的事情。
“听到了……柳溪简妈妈说你现在做的事情令你很为难。”陆轻山说。
他很快地看了林白术一眼,然后收回视线。
果然听到了啊。
刚刚的情绪失控已经让林白术精疲力尽,他现在心如一潭死水,毫无波澜。
他原本以为自己对陆轻山知道了这种后果会心如止水,毕竟他早已麻木了。可没想到事到临头他内心还是有一种奇怪的惋惜感。
林白术说:“……那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陆轻山默了默。
“柳溪简的妈妈是因为偏执型人格障碍才被辞退的,这种状态也许让她不适合做心理医生的助理。一开始她也很崩溃……但她现在在和平医院过得也挺好的。”陆轻山说,“这只是一种病,可以治好的病。所以,没关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林白术奇怪地看陆轻山一眼,像是搞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什么意思?”林白术问。
陆轻山侧过头,视线很快地在林白术身上扫过,重复了一遍:“同理,抑郁症也只是一种可以治好的病。如果和他人接触让你觉得为难了,你可以不必勉强自己。”
林白术直直地看着陆轻山,思考了片刻。
片刻后,林白术明白了什么,忽然笑了:“你觉得我有抑郁症?”
陆轻山没否认,只说:“没关系。”
“噗……哈哈哈。”林白术别过脸开始笑,他笑得很放肆,好像听到了特别有意思的事情。
他足足笑了好几分钟,到最后笑得自己都没了力气。
林白术擦了擦笑出来的泪水,波光潋滟的眸子望向陆轻山。
“我不是抑郁症。”林白术说,“也不是双相障碍。”
陆轻山欲言又止。
“是真的。”林白术坐起身,眼帘微垂。
他像是在跟陆轻山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刚刚会情绪失控。”
失控对他来说是一个很新奇的词汇,他几乎没有体会过情绪失控的感觉。毕竟,情绪管理一向是他做得最好的工作。
所以,在之前面对陆轻山时发现自己竟然屡次做出来源下意识而非来自理性的奇怪行为后,他立刻就告诉了医生。
现在回忆起来,像刚刚那样的焦虑、慌乱、乃至于无措的情绪是林白术几乎没有体会过的。这对他来说是一种陌生的体验,他不该如何处理,所以第一时间逃离了现场。
——尤其是在发现陆轻山可能听到之后。
他到现在也捋不清到底为何会出现这些他鲜少有的情绪,只能把这些按在脑后,寄希望于医生能告诉他答案。
林白术抬眼看陆轻山。
对方也坐了起来,正一眨也不眨地看着林白术。
“没关系。”陆轻山说,“不是就不是吧。反正,是病就有治好的那天。”
“……”林白术别过脸。
“大概吧。”林白术说,“你想不想知道我到底是什么病?……算了。”
他视线落在手掌上,很沉地叹了口气。
不知道陆轻山在知道他到底患了什么病后,还会不会说出“是病就有治好那天”这句话。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过了几分钟,陆轻山忽然碰了碰林白术。
林白术回头一看,才发现陆轻山手里拿了个东西。
“送你。”陆轻山说。
林白术接过后,才发现是个草环。只有巴掌大小,却编得很精细。
“怎么突然送我这个?”林白术问,他将草环拿在手中把玩,手感倒是意外的不错。
“没什么。”陆轻山说。
林白术也没有再追问。
他盯着草环看了一会,忽然问:“你为什么觉得我有抑郁症?”
陆轻山歪着头看他,反问道:“你为什么要去打拳击?”
他顿了顿,又说:“有个很有钱的朋友跟我说,如果他会去打拳击,要么是真心热爱,要么就是觉得生活无聊透顶,死了也无所谓。”
林白术默了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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