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过后,黑云乌沉沉的压下来,寒风刺骨,雪沫子落到屋檐上,一会儿就融化了,地上也是湿漉漉的。傅家的院子冻了冰,和雪粒子一起反着白光。
一个四十岁粗布衣裳的妇人撩开房门帘子,立马放下手里的东西,又把帘子掩的严严实实的。“真冷。这天气,眼看着要立春了,怎么还下雪呢?”
屋里,有个姑娘守着暖炉子烤火。银炭灰一圈一圈往上飘,经过姑娘的发尖儿,飘到房梁上。姑娘生的漂亮,皮肤白,一双弯弯的眼睛,带着点笑意接话:“娘,快放下,来烤烤火。”
妇人“唉”了声,坐在她身边的矮凳子上,手伸向小铜炉旁边,她眼睛仔细,伸手替女儿把夹袄上的灰尘抖干净,看着女儿乖巧的模样,妇人心里燃烧起一股温暖的火焰。她的女儿这样乖巧漂亮,又不争不抢,真是三生的福气。想到这里,妇人的眼眶微微红了:“是父亲母亲不争气,只能买些银碳,这么大的灰,让你和柒儿受苦了。”
傅宝仪很不喜欢听母亲说这样的话。她脸一板,微嘟的唇畔弯下来:“娘!您又说这样的话。家里怎么了?有银碳烧,这样已经很好了。”
傅家是文官世家。在大烨,人人善战,文以武尊。文官在朝廷说不上什么话。偏偏宝仪的父亲思想顽固,守着他的一方书本,虽说为官,领的俸禄却是最少的那层。家里养着三两个仆人,仅能温身饱腹。宝仪的胞妹宝柒才六岁,再过些天便能读私塾了。妇人愁眉紧锁,看了看窗外的天色。
天墨黑着,远处透着层银边,雪花愈发大了,仔细能听见簌簌落雪声音。
“雪大了,去大伯家接你妹妹吧。拿着伞,小心别着凉。早说让柒儿别出门,总是不听话!”妇人絮叨着,拿出伞,又给小炉子里填了点炭火。
宝仪说是,披上白氅,推开窗门,湿润的,带着凉意的风扑面而来。她撑开伞,走进雪里。每走一步,丝绣裙边和雪飞舞,因为寒冷,地上的都冻实了。
这会儿,沿街上的屋子都点起了灯笼,旷阔的石板路上,人很少。宝仪的妹妹宝柒晌午去大伯家找表妹玩了,两家离得也近,要穿过一条胡同。
傅宝仪一手撑着伞柄,一手拎着绣裙,低着头穿过胡同,敲了敲那扇朱红色的大门。开门的是小厮,宝仪没进去,立在门边等了会儿,小厮才把妹妹领出来。
傅宝柒年纪小,脸圆乎乎的,一双墨色的大瞳仁眼睛,和宝仪幼时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她穿着小夹袄,兴高采烈的扑过来,拉着宝仪的手:“阿姐!你来接我啦!”
宝仪点头,和看门小厮道了谢,拉着妹妹的小手,走进雪里。“娘叫你不要出来,偏往外跑,这会儿下雪了,若是我不去接你,难不成你要在大伯家过一夜?”
宝柒咯咯笑,仰着头:“阿姐一定会来接我的!再说,阿姐不来接我,我也不怕,出了大门,就往东走,看见老槐树,就拐弯,一会儿就走到府上啦!”
宝仪笑了,伸手刮了刮妹妹的鼻子:“你倒是人小鬼大。”
两姐妹走着,忽然见黑暗处几点星火,脚步声纷乱有序,原来是巡路的一队官兵,人数比一往多了一倍不止。宝仪靠近路边让路,看着远去的官兵身影微微出神,难不成最近朝里有事?这么一想,父亲上朝一天了,现在还没回家。她心里着急起来,脚步也快了些。
到了家,收伞,雪小些了。宝仪脱下衣氅,抖落肩上的雪花,边问母亲:“父亲回来了么?可曾托人给家里带什么信儿?”
傅夫人也是一怔,仔细思索着女儿说的话,摇了摇头:“未曾。按理说,这个时间也应该回来了。”
越想,傅夫人心神越慌,连手指都哆嗦开了。这事不是没出现过,前些年,傅老爷脑子一根木头转不过来,硬是在朝上与个武官吵了起来,太后大怒,直接叫人拖了下去,官降三级,诏书都下来了。
要不是傅老爷忠心先皇,恐怕早就进了大狱。
“阿嬷,你照顾二小姐去睡。”傅宝仪稳了稳心神,叫仆人领妹妹去睡。她换了身衣裙,叫母亲不要担心:“我出门看看,您先别慌。”
母亲遇事只会哭,哭又顶什么用?
傅宝仪是个有心思的姑娘。她不像是别的姑娘,从小被当成小女儿来养,绣绣花就算了。傅老爷弱冠中举,在前朝时极受中用,他心里有傲骨,连着女儿也是当做儿子养。宝仪从小读书,书里的一方天地,都进了脑子里,也教会她为人处世。父亲从小多她严苛,宝仪也记得,她小时候,父亲会用一种复杂的视线望着她,再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若你是男子,定会替我在朝中又立一分威名,可惜…”
宝仪从不因为自己是女子而觉得不好。
甚至她觉得,她可以做的比男子更好。
思绪回来,出门的急,宝仪没打伞,微弱的雪粒子打在脸上,发丝粘在了脸上。她叫了马车,到了宫门外。
宫门高大森严,凝立在黑夜中,在雪中无声,汉白玉的阶梯上,一丝脚印也无。
普通人没有诰命,是无法进里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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