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这里兵来兵往的,庄子上的老百姓根本就分不清那好那坏。今天你要兵,给几个。明天他要兵也给几个。没钱没势的年轻人一个个都被带走。
有吃的人家的子弟,也不过四五个小伙子,说话办事的性格还不像个爷们。整个庄子就剩下老人妇孺和孩子。日子艰难的熬着。村外的田地大片大片搁荒。贫苦的人家平时也只能靠地里挖点野菜加点面粉充饥。
庄子里第一个当兵回来的是个外号叫楞二的人,真名叫高家林。
他不是被抓壮丁的。从小有点缺心眼,在十八岁时父母花了十块大洋给买了个媳妇。依靠着父母过日子,还是挺好的。
等到第三个年头,他的父母先后都去世后。比他大十几岁的大哥,开始觊觎父母留给他的家产。趁楞二不在家的时候,就偷偷把他的媳妇给卖了。
后来又霸占了父母留给他的十几亩土地。楞二一气之下随路过此地的部队南下了。
几年时间随队伍东奔西跑,到处打仗。因为缺心眼,整天浑浑噩噩的,叫干啥啥不成。好歹充个人数,多点呼声。
几年仗打下来,他的命还真是大,愣是在枪林弹雨中活了下来。不过,身边的战友也从没看到过他杀死过个把敌人。但冲锋的时候,他的嗓子还真大。跟着后边起哄还可以。
终于有一天有个叫首长的人找到他,给他写了个条子。郑重地告诉他:“小高同志,全国解放了。你可以复员到地方了。”
“是,俺听你的安排。”
于是就听从首长的指令,背着刚发的,崭新的军被。穿上刚发的一身崭新的草绿色军衣。雄赳赳气昂昂地回村了。
当进圩门口的时候,和庄里的乡亲打招呼的时候,好多乡亲还一楞眼。仔细一看:“呀!这不是楞二吗。你瞧这身打扮有多神气。跟个当官似的,挺能糊弄人的。”
那天楞二是很神气,心里很美,好像当了几年的兵,就是为了这句话。高兴的说不出话来。见到一个人,就给人敬一个标准的军礼。
军礼敬过后高兴的只会说一句话:“解放了,复员了。可以安生过日子了。”像个长官的口气。
于是庄家人知道了时局状况:解放了,可以不打仗了。
于是有人在外面当兵的人家,开始盼着在外当兵的家人回家。
会有意无意的看着圩门口,想象着家人会穿着和楞二一样崭新的军服,背着和楞二一样的军被,出现在家门口。
特别是那些当兵走时扔下是孩子们。站在高高的圩子岗楼上远远看着远方。想象着自己的爹会是什么样子。
高小鹅的大儿子就是这样。他老听人说自己的爹老早就出去当兵啦。论资历也该是个大官了。
他不像其他人家孩子那样、跑到岗哨里看远处,但心里却比他们更期望自己爹快点回家。自己都十几岁的人了,当然不能像那些孩子那么毛毛躁躁的。
时局真的变了。毛保长被免了职位。
管理体制也在变。原来的保长现在改成了指导员负责制。
当指导员的人叫唐家银。还参加过新四军。听说是大部队过长江的时候回家探亲就一直没回去。离开部队的时候还是连级指导员呢。
所以地方也没亏待他。回村后也还当指导员。负责村里的一切事务。
解放后的第二年,唐家严也回来了,身后带着两个警卫,全身武装。那天他进圩子后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气哼哼地拎着大肚盒子的手枪、直奔保长毛大堆的家。见着的人都知道他是回来报仇的。
等到冲进了毛家的院子的时候,毛大堆得到信后翻墙跑掉了。气的唐家严冲天开了几发子弹。吓的毛大堆一家老老小小的人,哭哭滴滴地瘫在一起。幸好指导员急速赶到,才没动他的家人。
经过唐家银的劝解。唐家严才算罢手。那年唐家严因为偷吃羊,拿不出四块大洋而被带去当兵。在部队里打仗很勇猛,先后立了不少军功。
有场战争连半个屁股都被敌方的炮弹给炸了去,害的他到哪里都不能坐。自己被送走后没多长时间,父母又先后病死,妻子跑了。
留下十来岁的儿子小干,跟随着年迈的老祖母艰难过日子。好歹在部队里遇到探家的战友捎回点津贴,才让他们活了下来。每每想到这些,就恨得牙痒痒,发誓只要能平安回家,一回来就崩了毛大堆。
唐家严在看望了年迈的奶奶和儿子小干后,就急速的归队了。他的部队路过家乡的地面上,顺道请假回家探亲的。
小干的父亲当了官而且又能带着枪杀人。小干的身份立马抬了起来。人前人后也能挺起了小胸脯。毕竟自己的老爹给力嘛。
别人干点小偷小摸的事情,那是因为实在是生活所迫,家里揭不开锅才出此下策。
家严家就不一样了。他家偷盗的行为是出自骨头里的,即便有吃有喝的,他也闲不住,总得偷点东西,不然心里痒痒。就像狗改不了吃屎。
庄里的风水师这样说过。
小干确实是这样的人。像老鼠一样总喜欢夜里出去活动活动,不摸点东西回来,那夜就会睡不着。心里面就像有人拿根棍子在肚子里面搅合一样难受。
吃的喝的用的,扫帚笆斗扬场的锨,他样样都摸。家里应有竟有。以前被人逮着了狠狠的揍一顿。现在不敢揍了。人家的老爹当了官。连骂都不敢大骂啦。
第二年,小干的老爹在部队里安了家。小干有了后娘。小干的老爹回来打算把年迈的奶奶和儿子一起接走的。但老人家死活不去,说死也要死在这块土地上。
最后实在是没有办法,只能和当地打声召呼。带着小干到部队驻地接受文化教育。
但是没多久,小干还是被穿着军装的战士给送了回来。那是小干老爹派的兵。庄上的人都很纳闷。“这小子怎么不和他老爹一起过啊,那么好的条件,读点书,将来肯定有希望。怎么还给送了回来?不会是跟他的太奶一样,离不开本土吧。”
但风水老爹却悠悠的说:“这还用多说,他小子是老鼠病又犯啦”。
高小鹅的二儿子兴高和小干最要好。没多长时间,兴高就打听出为啥小干被送回来的原由。
小干那年十五岁,别人的话就该是半大小子,可这小子光有年龄不长个子。瘦瘦的矮矮的跟一般十岁孩子个子差不多高。在老爹的部队驻地送到学习班。
开始由于生分还能老老实实地呆着。时间一久,环境一熟悉,就开始顽皮起来。
上课不好好学,下课到处串游。书没读多少,家里的粉笔偷了一大包。老师动不动找到家里,气的晚娘拿他没办法。老爹又整日忙于军务。
终于有一天他偷了来军区开会军团首长的贴身手枪。拿着手枪在驻军的后山里打鸟,气的他老爹差点开枪毙了他。实在没法子,只好给遣送回来。
土改那年,所有人家又从新分到了土地。高小鹅家的两个孩子也都十五六岁。地里的活也能应付的来。家里开始有了余粮。日子有了盼头。
她开始给孩子们张罗起婚事来。由于根不正,到处碰壁。好赖自己三十来岁,还能招蜂引蝶。
村里人家有喜事,请来外边的吹喇叭班,班主姓马。
喜事正日的当天晚上,班主都要拿出看家的本领。村里的老少围了大半个圈,看着,听着,吆喝着。荤的素的都无所顾忌。
班主那天一眼就看上了站在前面喝彩的高小鹅。当晚一打听,摸清了高小鹅的底细。就摸进高小鹅的家里。
事后高小鹅没要他的钱。就当是认个干亲。托他能给大儿子说个亲事,还让小儿子磕头认了干爹,能跟着他学个手艺,也好混口饭吃。
这一下可把这个混江湖的老把式给乐坏了。碰到这么一位可人的女人,睡了都不要钱,捡了好大的便宜啊。
枕边的话多少都能顶用。马班主几个月后还真就给浪高说了门亲事。女方是自己的远房侄女。年龄十七八岁。双方家长一见面就敲定了婚期。不久后就正式结婚。
高小鹅的大儿子一结过婚,马班主理所当然的就成了亲家。但凡到这附近吹喇叭。晚上丢下喇叭班自己溜到高小鹅家。
高小鹅的二儿子也就跟着蹭手艺,只要到场还真能蹭点酒席吃。这小子嘴巴比较甜,跟前跟后地叫着爷,真似一家人。
好歹高小鹅的二儿子跟着吹喇叭班还很勤快,一个人能当几个人用,马班主很中意。十里八乡的有生意了,就顺道喊去帮忙。
在北边一个叫杨家墩的庄子上,唢呐班被有白事的人家请去。三天事情结束后,高小鹅的二儿子竟然拐带回来个姓杨小丫头。
等到杨家人找来时,肚子已经怀孕四个月,没办法,生米已经煮成熟饭,杨家人也没法往回带女儿,只好默认。
高小鹅心里特别高兴,认为他的二儿子非常有本事,混个媳妇回来,一分钱都没花费。
工作组派人下来蹲点指导地方工作,主要任务是抓生产。
一个五十来岁的干部,被安排在临时的指挥部,指导员特意安排高小鹅负责做饭洗衣服。没有几天就混的很熟悉,她的儿子兴高就成了跑前跑后的跟班,指导部里的副职干部。
跟着忙前忙后的,也拿一份工资。养家糊口指定不成问题。工作中一旦那干部出现什么跟村子里人红脸的事情,兴高第一个站出来,替那老干部说话。不分好赖事,无条件地支持。为此得罪好多人。
“要不是那个家伙年纪大点,俺还以为兴高是在保护他的亲爹呢。”
“嗯,说不定还真是啊。可惜啊,脸一点也不像。要是他哥这样,会许还有点像。”
私底下有人议论着。
村子改社的那会,小干的老爹回家看望老奶奶。在奶奶的一再叮嘱下。决定给小干娶个媳妇。一来小干也到了该成家的年龄,即便是矮了点。
二来奶奶年事高,需要个照顾。小干的老爹找了村里村外的几个退伍的战友,说明了意思。战友都很乐意帮忙。没几天就帮着说了一门亲事。
女方是离此地十里地的谢家沟人,长的白净漂亮。细皮嫩肉的,着实让人喜欢的那种。
女方的家长一听男方的爹是部队上的官,一口就答应。由于唐家严的假期有限,需要极速办理婚事。好赖对方家也能理解,并极力配合,三道礼仪全免,直接迎娶。
由于当时的社会背景,提倡的是新式新办,讲究的是一切从简。就是这样,在当时也算是不小的排场。地方的政界,多年没走动的亲戚,加上十里八乡的战友。
到场的客人主家就得招待。酒席摆了三十多桌。地方送的唢呐班吹吹打打的,好不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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