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天,孩子的脸。
入夜时明明晴空万里,半夜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
丁嬷嬷觉浅,听见雨声,便披着衣裳起了床。打开窗户一看,风吹雨斜,台阶上都湿了。那冷风挤着窗缝儿吹进来,冷的人忍不住打个哆嗦。
白天闷热,屋里全都上了冰,这时候雨一下来,肯定就要凉了。丁嬷嬷叫醒清风,道:“天凉了,我去瞧瞧姐儿蹬被子没有,你把屋里的冰盆都撤了。”
“知道了,嬷嬷快去吧。”
清风打着哈欠起来穿了衣裳,然后去撤冰盆。
因为楚阳娿怕热,屋里角落满满放了好些冰,这会儿在盆里化了好些水,剩下还没有化完的冰块,都漂浮在水面上。
清风抬着盆子出去,连着冰和水全部泼进雨中。
泼到最后一盆时,突然看见走廊那边有什么影子在动。清风吓得软了腿,没敢出声。
轻手轻脚回了屋来关好门,然后隔着门缝往外看。
果然,黑洞洞的夜里,走廊上一盏红灯笼在半空里漂浮着。
“莫不是鬼影?”
清风平日里清闲时,总是喜欢跟府里的老嬷子们闲聊。那些上了年纪的女人们,一聊起来能从中午的红烧鱼扯到三十年前的饥荒。有小女孩们说要听故事,更少不了讲些山村野鬼之类来吓人。
清风一向自诩胆子大,但这半夜三更的,看见个半空中飘着的红灯笼,还是吓得心里一跳,忍不住往鬼影那边想了。毕竟她可是听不少嬷嬷说过,这安国府后宅,前前后后死了不少人,大都是大半夜的,在狂风大作,或者大雨瓢泼的夜里,莫名其妙就没了。
丁嬷嬷掐瞧了楚阳娿出来,看见她鬼鬼祟祟趴在门口,莫名其妙地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清风呼啦一下转过身站端了,而后指指门外,不说话。
“大惊小怪的。”丁嬷嬷瞪了她一看,上前开了门,也看见那一盏漂浮半空的红灯笼。
不过她可不想清风那样胆小害怕,她双手一叉腰,厉声问:“是谁在那里?”
“嬷嬷,是我。”
红灯笼飘到眼前,丁嬷嬷才看清,提着灯笼的,是楚佩阳。
清风听见楚佩阳的声音,知道不是什么鬼影了,大舒一口气。暗道自己又没干亏心事,下回也再不敢胡思乱想了。
这时候楚佩阳已经到了门口,丁嬷嬷问她:“是十四姑娘呀,你这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嬷嬷,这雨太大了,流溪阁的人来说,母亲那边屋子漏了雨,我想找姐姐要钥匙,给娘换个不漏雨的屋子。”
流溪阁,萧氏被囚禁的地方。自从她被关起来,楚佩阳从来没有死心过。她总是找到一切机会,想把萧氏放出来。作为儿女,她的做法算是情有可原,但作为宁氏身边的老人,丁嬷嬷就越加厌恶楚佩阳的做派,好似她们母女,在安国府受了多大委屈似得。
作为下人,丁嬷嬷不会跟她正面对上,但是她说的流溪阁,那可是整个安国府最牢固的房屋之一了。下点小雨,怎么可能就漏雨了呢?再说,就算漏雨了,那么大的屋子,总不至于就让她淋湿了。
这借口找得搪塞,丁嬷嬷扯着笑脸说:“姐儿睡着了,有事等明天吧。”
“可是雨这么大,娘被淋的生病了如何是好?”
“那屋子可是不久前才检修过的,房上砖瓦都好好的,哪里就能漏雨了?肯定是办事的下人胡言乱语。姑娘您快回去吧。这大半夜的,您一个人跑出来,要是吹了风受了凉该如何是好?”
“嬷嬷,我真是担心我娘,我知道您是姐姐的人,可是嬷嬷,将心比心,母亲虽有错,但这几年也受到惩罚了,为什么姐姐就不能宽宏大量……”
“哟哟!”丁嬷嬷赶紧打断了她:“瞧姑娘说的,难不成这还是咱们姑娘的不是了?四太太当年那些事,可是有四爷和老爷子亲自发落的。姑娘要觉得冤枉,自去找老爷子伸冤求饶,何必来咱们姐儿跟前说这些话。她小小年纪,跟姑娘您才相差一岁呢,哪里就有那本事做这么重要的决定了?姑娘若是来说这些,可不要嫌嬷嬷我说话难听,所谓一报还一报,人呀,做下错事,总是要认的。”
“你……”楚佩阳见她这么讥讽自己,怒不可遏。但有所谓奴大欺主,丁嬷嬷是楚阳娿身边最得重用的嬷嬷,在北苑,几乎是横着走的。她是家里的主子,倒是可以说她冲撞自己,然后将她责打一顿,可之后,这嬷嬷有的是办法折腾萧氏,这就让她不得不投鼠忌器了。
无可奈何,她只要咬了咬牙,道:“我要见十二姐姐,请嬷嬷通传一声。”
“抱歉了姑娘,白日天热,姐儿受了暑气,身上本就不好,如今才刚睡着呢。”
丁嬷嬷笑容和蔼,可就是不愿意传话。
“你好大的单子,我有这么重要的事,你竟然不通传。”楚佩阳怒目。
丁嬷嬷依旧笑容可掬:“姑娘息怒,您是主子,咱们是奴才,奴才可不能像主子一样爱做什么做什么。作为奴才,最着紧的自然是主子的身子,其他事都得的靠后。姑娘宽宏大量,总能明白奴才们的难处不是?”
“是呀,十四姑娘,您快回去吧,这大半夜的,您跑出来,又连个下人都不带,咱们可是万万不敢方您进去的。”此时清风也插嘴:“您这说的是有事相求,可这半夜三更,您一个人跑出来,若有个什么磕着碰着,那还不是咱们姐儿的错了?我们这些奴才命小人微的,还指着姐儿活命呢,您就大人大量,不要为难咱们了。”
两张嘴一个比一个利索,楚佩阳愣是说什么,也不让见楚阳娿,无奈之下,只好恨恨地瞪了紧闭的房门一眼,跺脚回去了。
楚阳娿迷迷糊糊地,听见有人说话,睁开眼问:“是什么人来了?是不是有急事?”
这大半夜的找来,肯定是急事。
丁嬷嬷道:“是十四姑娘,说流溪阁漏雨,想找姐儿拿钥匙,给太太换个干爽的屋子呢。”
“频英阁离流溪阁那么远,她竟然一下子就晓得那边漏雨了?”
“可不又是找借口呢么,不过已经被我打发回去了,姐儿睡吧,这会还早呢。”
楚阳娿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翻个身,又睡过去了。
日次学堂从头一课开始楚阳娿中感觉到一股冷冷的视线追随着自己。不用过多寻找,就知道是楚佩阳。
楚阳娿也习以为常了,自从萧氏被囚禁之后,她早就做好了被楚佩阳仇恨的准备。
有什么办法呢?她们的立场不一样,天生就站在对立面。还是爹爹说得对,就算以前她们再怎么要好,最后,终究会因为萧氏而反目。反目之后,曾经要好时对彼此的了解,就会成为伤害彼此的武器。
楚阳娿很庆幸父亲的提醒,也很无奈命运的游戏。
“妹妹,你脖子上戴的什么?拿下来给我们看一看好不好?”
楚燕阳听说楚阳娿得到一对稀有的钟山玉佩,早就心痒了,今日一看见她,就打定主意,想要看看传说中的钟山玉到底是什么样子。
楚阳娿低头看看自己的脖子,明明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楚燕阳到底是怎么看出她脖子上戴有东西的?
这是云起送来的礼物,不管那个人怎么样,首先这礼物本身,她是真的很喜欢。所以一到手就取下原先的缨络圈子,换了玉佩戴在脖子上。
听见楚燕阳问,她有些不想拿出来给人看,干脆嫁假装没有听到,一味低头写字。
楚燕阳见她不理自己,心中不满,可她话都说出去了,要是不达到目的,面子上很是过不去。
于是她干脆跑到楚阳娿跟前来,一把挽住她的胳膊,笑着说:“十二妹妹,你就让我们看看吧,钟山玉名气大的很,每年上供给皇上的,也就只有那么几块呢,现在你有,正好拿出来让我们开开眼界吧。”
人家都这样说了,楚阳娿实在不好再藏着掖着,否则显得太过小气。
于是她无奈地将玉佩拿出来,说:“这玉的确品质上佳,不过我觉得比起它的名声,到底还是达不到那种程度。这一块玉,大约是钟山玉中质地不那么好的吧。”质地好的当然是要上供给皇帝了。
楚燕阳拿在手里看了看,真是越看越爱不释手,忍不住想要取下来:“哎呀,真好看,妹妹你取下来给我戴戴看,我就戴一下,马上还你。”
“这可不行。”楚阳娿把玉佩收回来塞进领子里,道:“其他倒还好说,唯有这一样,旁人是不能给戴的。”
楚燕阳既然知道这块玉佩,想来肯定也知道这是她的未婚夫送给她的,算成定情信物也不为过。
要是一般的人,明白她的意思,肯定会知难而退,不会再说要戴的话。
谁知道楚燕阳却开始装傻了。
她挽住楚阳娿的胳膊耍乖卖蠢地说:“我知道此玉是妹妹的心爱之物啦,但是我们是什么关系?咱们是亲姐妹,又不是外人,戴一戴也没有什么。”
楚阳娿但笑不语。
楚琴阳瘪嘴:“人家都说了不能给别人戴,那东西本来也就没有给别人戴的道理,还厚颜无耻地装傻充愣,到底要不要脸了?”
楚燕阳脸上一红,讪讪抽回手,坐在一旁掉眼泪去了。
楚琴阳冷笑:“装什么小白花,好像别人欺负了她似得,真是莫名其妙。”
“琴阳姐姐,你就别说他了,燕阳她都哭了。”钱昔灵一向不分事情对错,只要是谁哭了伤心了掉眼泪了,就默认对方需要自己的帮助。
尤其楚燕阳还被楚琴阳讽刺了一顿,更加觉得楚燕阳可怜了。
于是她对楚阳娿说:“官儿妹妹,燕阳她只是想看看你的玉佩,你就给她看看吧,看看又没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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