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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寒一阵,来得快,去得也快,才没几天就放晴了。因上削藩策的耿文中于一月二十三日在菜市场开刀问斩,那日本已放晴的天儿又突然风雨大作,百姓们都传,耿文中含冤而死,以致遭了天变。又传,皇上欲救耿青天而不得,迫于藩王压力不得已枉杀忠臣,忧心之下,缠绵病榻多日。

监斩官在凄风惨雨中,百姓的指指点点,叹息不舍下,狠下心扔下判签,头颅下落,鲜血洒了一地。耿文中之死,使得朝野震荡,人怨沸腾,人们纷纷暗骂八王骄横跋扈,逼杀贤良,又叹息朝廷黯弱。

耿文中案过后,襄王也发往长陵守孝。京郊的十里亭外,春寒料峭,腊梅含苞待放,襄王一身青布长衫立在凉亭里,负手遥望京师,那清寒儒雅的样子哪里有半点亲王的威仪。王府的老管事,侯在远处,看着主子清瘦的背影,不禁潸然泪下。

嗒嗒的马蹄声传来,不久就见着两名男子行至亭外,勒马而立。一个年过半百,气度儒家,一个不过二十,清秀斯文,二人下马后,急忙登入台阶,对襄王拱手拜道:“殿下。”

襄王扶住年长者,“余师傅、玉姑娘快请起。”

余良甫起身后,看了一眼形容憔悴的襄王不免叹息,“殿下受苦了。”

襄王温尔一笑,“能代皇上尽孝,是做臣子的福气,算不得什么苦。”

余良甫知道襄王有苦难言也不再多说,一旁的清秀少年奉上一坛梨花酿,对襄王道:“皇上知殿下最爱桂花酿,凑巧宫里只剩下这十年汾酒,皇上说了,望殿下忍耐一阵,先用此酒解馋,待他日回京之后,再一道不醉不归。”

襄王看着玉溪怀里抱着的酒坛,面有动容之色,原来在康嘉二年仲秋时,年仅十岁的皇帝拉着襄王将一坛桂花酿埋于御花园的桂树下,约定十年后再拿出来,共饮此酒。皇帝此番赠酒,不过是隐喻他耐心等候,最多三年,就会想法子让他重回京师。这番情意如何不感动,顿时湿了眼眶,跪地谢恩,“臣叩谢皇恩。”

玉溪忙扶起襄王,待起身后,襄王掩袖擦了干涩的眼睛,接过酒坛,说道:“有劳姑娘了。”

玉溪送了酒就借口退下,待四下无人,襄王伸手相邀,与余良甫对坐于石凳。方落座儿,余良甫就忍不住慨叹,“殿下一走,只怕皇上更加孤立无援了……”

襄王反不以为意,从容道:“我不过是个闲散亲王,帮不了皇上,反倒添了不少麻烦,如今走了也可消了太后的忌讳,皇上也不用因顾虑我,再畏首畏尾的了。”

余良甫兀自深思一阵,“殿下的意思是?”

襄王沉吟道:“皇上无权原因有二,一为藩王,二为外戚,一内一外两相挟持,才至内外掣肘。好在两者并非一体,如今是时候寻个契机,突破困局了。”

“依殿下只见,眼下的困局该如何破解,又如何把握契机?”

襄王从容道:“以常理推之,破解之法有二,一先攘内再安外,二则先安外再攘内。”

余良甫捻须沉目,过了一会儿,方道:“藩王乃心腹之患,一朝作乱,有倾覆之祸。外戚乃肘腋之患,若忍得一时,却酿不成大祸。”

襄王温尔一笑,不禁赞道:“不愧是帝师,一针见血!”

顿了顿,又暗示道:“若说契机,如今的耿文中一案,不正是个好时候?”

余良甫不禁讶然,“殿下的意思是削藩?借太后的手,除掉六藩,趁机收权。”想来想去,又摇头道:“可太后亲自下令处死耿文中,怎会松口?”

襄王却依旧沉着冷静,娓娓道: “太后下令处死耿文中,表面上看是亲近六藩,实际上是为了安抚燕王。比起天武朝的吴伯奢、昭徳朝的尚国芳,这处分恐怕是轻的。一旦时机成熟,太后岂会容得下旁人,这削藩,只怕早有预谋。”

余良甫细想之下,顿时霍然开朗,只听襄王沉着嗓子,接着道:“如今咱们要做的,就是把这淌搅得更浑,逼太后下定决心削藩,为皇上争得时机!”

听了这番谋划,余良甫又是惊讶又是佩服,一时胸中沸腾,忍不住叹道:“殿下果真是老成谋国,老夫自愧不如啊!”

襄王忆起往事,不禁红了眼圈,叹道:“昔日受先帝之恩,若非如此,我早命丧黄泉,必得护着先帝血脉。”说罢,又起身对余良甫躬身一揖,拜道:“今日一走,皇上就托付给余师傅了。”

余良甫大惊,连忙起身扶起襄王,“殿下可是折煞老夫了!老臣受先帝托孤,怎不尽心尽力辅佐幼主。”

寒风凛冽中,二人俱是潸然泪下,依依话别过后,方起身离别。日头到了正午,余良甫才与玉溪跨马离去,回宫复命。

与沸沸扬扬的耿文中一案相比,襄王的离京显得格外惨淡凄凉,甚至鲜有人知晓。傅后本以为皇帝得知后会大闹一场,没想到竟一点动静都没有。只是往后内阁送去的奏折皇帝都原封不动的递交与养心殿,不论事大事小,全不过问。

名义上,傅后已经“归政”,即使大事全由她作主,可亦得做做样子,将日常奏本送往乾清宫。往日皇帝还存着作主的心思,即使日常小事也勤加理政,如今却是撒手不管。朝中人望风而动,皆知傅后并非真心归政,如今两宫又暗斗了一场,于是便瞄准了时机奏请傅后重新临朝称制。

傅后临朝的风浪再次席卷了朝堂,内阁将一摞摞奏请傅后称制的奏本递往养心殿,内侍们络绎不绝的穿过景运门,往来于内阁与养心殿之间,乾清宫这座紫禁城内宫中最为尊崇的宫殿反而异常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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