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衣翎走上前来,从袖子里掏出奏疏,还未开口,就见皇帝瞥了一眼奏疏封面上“治安策”三个大字,一看就是外廷朝臣所书。皇帝并非刻薄贪权之人,固守那一套后宫不得干政的俗念,平日里也时常与玉溪讨论国事,只是一想到傅衣翎不仅在宫内势力强大,又暗地里交通朝臣,这已经超出了她的容忍范围,以后莫不是要成为第二个傅后?
皇帝不禁冷笑,讽刺道:“朕看郡主不仅关心宫内之事,也深谙治国之道。只是郡主一日未入主中宫,就不得干预内廷之事,这外朝的事儿,更不是你该管的!”
入主中宫,干预内廷,勾结朝臣,这罪名一个比一个大。傅衣翎心里亦是冷笑,只是有求于人,不得不忍气吞声,“臣女从无意中宫之位,只是常来养心殿看望太后,李公公这才关照了些许。至于奏本,乃故人所托,臣女身为女子自不该擅闻政事,只是事关重大,纵有避嫌之心,也不敢因私废公,稍事怠慢,还望皇上明鉴。”
这不是暗骂皇帝心胸狭隘,公报私仇,皇帝一时胸闷气短,多少人打着为国为民的旗号,做着私门请托的事,如今更没耐心看什么劳什子治安策了,气道:“若真有国之大事,也该由诸部院大臣呈递,郡主还是莫操这个闲心了!”
这次不待人反应就头也不回的走了,闹得傅衣翎也是气闷不已,暗自叹息,只能另寻他法了。
近日来,因地方官处理不当,流民问题已越来越严重,承州先有一帮乡绅资助后有官府插手还稍好一点,只是别处就没那么幸运了。由于藩王侵田,再加上黄河水患,全国两京十三州,就有雍州、肃州、晋州、兖州、荆州遭难,其中尤为严重的就是雍州,本地的难民加上肃州南下的流民合在一起,矛盾尤为凸出。雍州治下的陕州竟激起民变,一众流民上山聚众山林为盗,事情已闹到朝廷里了。
皇帝召集群臣商议对策,一众大臣竟没一个有办法,干耗着也没办法,皇帝下令众臣每人必须上折言事,已解流民之急。
一声令下之后,隔日乾清宫的御案上已摞了老高的奏本,全是如何安置流民的策论。皇帝一一看来,却没一个可行之法,说什么开仓赈济,这不是空口说白话,朝廷哪来这么多粮食,燕藩虎视眈眈,一旦储粮用尽,他们必趁机而起。更有甚者,说什么派兵镇压,将流民一律驱赶,简直一派胡言。皇帝不禁又气又急,扔下奏本,不想再看。
玉溪端上一杯茶,皇帝喝了一口后,靠在龙椅上,指着一摞奏本,有气无力的对玉溪吩咐道:“朕看着头疼,还是你来念吧。”
玉溪站在一旁,拿起最上面的一本,展开一扫,见上面写着“论行井田之法”,心里暗自摇头,开口念道:“臣国子监祭酒刘述顿首拜上:臣伏闻治国以民为本,田地乃养民之本,布帛菽粟,膏芋纨绢皆从土出。然近代以来,德教不兴,民情大变,千里之地竟至荒芜,万顷之田悉供游猎。昔三代之时,行井田之法,以九夫为井,四井为邑,四邑为丘,四丘为甸,四甸为县,四县为都,以任地事而令贡赋……”
皇帝才听了个开头,就打断道:“朽儒!不切实际。”
玉溪也没再念下去,合了折子,叹道:“老先生学问文章做得好,可惜不通实务,王莽改制也信井田制那一套,最后却闹得民怨沸腾。”
放下奏本,玉溪又拿了一道,竟然是任吏部给事中顾北亭的,正要再念,皇帝却疲惫地罢罢手,吩咐道:“不必全念,你看着办,捡紧要的说说就行。”
玉溪通看了一眼,说道:“这个‘请抑豪强疏’,倒看出了问题的症结所在,‘流民非由天灾,实乃人祸’这一句就道出了真相。”
合下折子后,又继续道:“黄河水患年年有,为何今年的流民就闹得尤为凶?即使水灾淹了田地,可总有退的一天,何至于这么多流民背井离乡,归根到底是无土地耕种,地被豪强占了,只能流离失所,四处乞讨了。”
好不容来了个有见识的,皇帝急忙问道:“那他可提出了什么解决之法?”
玉溪为难道:“说倒是说了,只是难办。”
“不管好办难办,总比没办法得好,说罢。”
玉溪这才放开胆子道:“两个字‘削藩’。”
果然皇帝的脸色变了变,玉溪察言观色,见她并为生气,又接着道:“这人行事倒是谨慎,奏疏里通篇没提藩王二字,可说什么豪强为霸一方,目无王法,任意抢夺民田,明里暗里都是指那些割据地方的藩王。”
皇帝想了想,叹道:“流民问题之根本由藩王,可削藩谈何容易,话说到点子上了,可到底解决不了当务之急。”
接着又对玉溪问道:“这道奏本是谁写的?”
“今科探花,现任吏部给事中顾北亭。”
这么一提,皇帝就立即想起来了,“此人确有几分见识。”
皇帝并不轻易称赞他人,这么说,肯定是有意提拔了,玉溪放下顾北亭的奏本,正欲拿下一本,只见上写了“治安策”几个大字,皇帝却颇有些意兴阑珊,起身道:“收起来吧,再看下去也都是那几句话。”
玉溪只好将奏本整理好,放在奏匣里交由张彬安置,留于宫中存档。
秀荷已张罗好了晚膳,皇帝出来时,正到了用膳的时辰,菜肴已摆上了桌,皇帝洗漱后,才吃了几口,就见一个小内侍手里拿着一本册子进殿来,还没来得及磕头问安,就被立在一旁等候的张彬骂道:“哪来的奴才,这么没规矩,不知道现在正是主子用膳的时辰!来人,拖出去杖责五十。”
小内侍吓得立即跪地求饶,他在殿外侯了一天,皇帝上午忙着见大臣,下午看折子,不许任何人打扰,如今才听人说有空隙了,这才急忙进来,不料却碰上用膳了。照例,皇帝用膳时,是不许任何人打扰的,不然可是重罪。他哭着磕头求道:“奴才知罪,求皇上饶命!”
皇帝放下筷子,秀荷立即递上锦帕,待擦了嘴,才道:“什么事?”
内侍连忙回道:“这是初选秀女的册表,三日后就是入宫采选之日,太后让奴才呈给皇上过目。”
皇帝目光一沉,却还是道:“递上来吧。”
内侍顿松了一口气,恭敬地跪着将册本置于上方,张彬上前接过来,呈给皇帝。皇帝初扫了一眼,大多数是京城勋贵子女,还是各地地方官将领之女。再展开看,却在名单的末尾处,看到“定远侯沐晟次女”的字眼,心里突然激起一丝异样,竟带了几分不可言喻的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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