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笑声不大,但是近旁的人听到了。
庄二姑娘面不改色,依旧梨花带雨。
倒是李常郡把手伸到面前的杯子上,修长的手指捻着酒杯转了一圈。杯中酒在灯下晃动起来,映出些支离破碎的影子。
他沉默不语,接着把眼光投到了宋如君身上。那副模样似乎是在询问,他能不能喝。
宋如君第一个反应是“关我屁事”,但隐隐的丝竹声都停了,宴上众人探寻的目光聚了过来。
她回过味来:合着这也是戏里的一出?
那李常郡要演什么,惧内么?
来幽州的路上,宋如君饭都要过,不过是一杯浊酒,难道还怕了不成?她自觉是来看戏的,不是来演戏的。李常郡既然拿她当棋子,就休要怪她拆台。
李常郡见宋如君不动如山,哪知道她肚里九转回肠,看着她端的是一副正室大家的派头,便欣然开口道:“诸位也看到了,家学严整,只怕这酒是喝不成……”
只是他的话还没说完,宋如君就动了。
她紧着抄起手中的玉箸子,猛往嘴里塞了两口大羊腿,牛嚼牡丹般吞了下去,接着疾呼一声:“咸!”
接着从李常郡手里抢过酒,仰头干了。
又欠身,从一脸震惊的庄二姑娘手中接过酒,说了句“多有得罪”,也干了。
连喝两杯,她俏脸泛红,方才心满意足落回座中,嘴里说:“这回好点了。”
一顿操作猛于虎,在座众人皆是瞠目结舌。
这就是李常郡说的……家学严整?
短暂的静默之后,还是堂中有个机灵的,率先说出了吉祥话:“将军内家果然豪爽,女中英杰,在下自愧不如!”
四下恍然,立刻响起一片让人脸热的溜须拍马。
庄二姑娘脸上有些挂不住,空着手退回到叔父身边,眼光却没离开李常郡。
李常郡对这番混乱恍若不觉,单是把目光投在如君先生身上,似是从全新的角度发现了她的趣味。
他亲自举起银酒壶,给宋如君斟了一杯,温声道:“别急。若是渴了,这儿还有。”
宋如君双手接过,面上笑的甜,心里暗道:看来猜的不错,自己如此失态,反而中了李常郡的心意。
他既然能带一个无关外人前来赴宴,必是希望这热闹越大越好。在这种无伤大雅的场合试探他的底线,百利而无一害。
“说到饮酒,老夫倒是想起一件趣事。”
刘欣突然开口,讲了个卖货郎醉酒,醒来去发现上错花轿,睡了公主,成了驸马爷的大不敬荒唐故事。
堂上一时笑的开怀,把刚刚那个插曲水过无痕的掀了过去。
刘欣眼睛扫了一圈,见席间到了酒酣耳热的火候,便慢慢引出正题:“此次契丹围城,着实出其不意……”
就在此时,随侍的许广凑了过来,俯身在李常郡耳边低语了两句。
李常郡点头,出言打断了刘欣:“说到趣事,我这儿也有一件。”
他难得主动开口,还要讲新奇故事,堂内登时安静下来。
“只是这故事的主角,就在门外,不知可否请他进来?”
刘欣一愣,看了看四旁立着的重甲守卫,心想横竖在自家府内,翻不出滔天的浪来,方才点头:“将军既然要讲故事,老夫洗耳恭听。”
李常郡冲许广示意,很快便从外面拖进来一个人。
一个下半身血肉模糊的人。
他哀叫连连,光着腚朝刘欣爬去,拖出一地血痕,口里凄声嚎着:“大人……大人。”
屏风后的姑娘小姐乱作一团,惊叫声连连。饶是宋如君见多识广,也吓了一跳。
李常郡站了起来,身量迫人。他踱到那正在蠕动的人形边上,一脚踩住,漫不经心道:“说起来有趣,这人却是刘大人您昨日派来我军中送信的信使。原本交完信,此事就与他无关了。可今日我手下却发现,这人鬼鬼祟祟围着军帐打转。更巧的是……”
他微微侧身,许广会意,从怀中抛出一条被血浸染的物件来。
是一条被抽打得稀烂的袴裤。应是原本穿在这人身上,受了鞭刑之后楞扒下来的。即便破损严重,仍能看出那紫地精织毛料,非中原所出。
“这袴裤布料原是契丹独有,为何穿在刘大人的信使身上?”
此语一出,四下无声。
宋如君心吊了起来:李常郡莫不是疯了?在节度使的地盘上说主人通敌,就不怕被杀人灭口?她悄悄打量起四周出口来,万一事发,千万不能被困在这里。
刘欣盘着手里已经空了的酒杯,沉默不语。他眼光忽悠悠转向身旁卫兵,面上笑怒全无。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李常郡再次开口:“想必这人是契丹奸细,潜伏在刘大人身边。可怜大人对他一片善心,安排了上好的差事。这人却恩将仇报,里应外合,害得幽州城被契丹狗贼围困多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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