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这件事,还得把时间调回过年前一天,除夕夜的时候。每年的相同时间,作为姜家继承人,姜江都必须承担起和他爷爷,也就是现任家主一同祭祀先辈的责任。
虽然说是“祭祀”,但在姜江眼里,其实也就跟上坟一个意思。那些老前辈们一个个躺在冰冷森严的祠堂内高高在上,即使身体以入土多年,任能从刻板的牌位里投射出一种阴冷的威慑力,用以压制还活着的人们。
走在曾经路过无数次的曲折回廊之上,他一声不吭跟着前面那个老慢而依旧坚挺的身影,觉得自己仿佛就是那人身后的一道影子:同样的衣着,同样的步伐,就连脸上表情也是同样的冷漠。
姜家家主无论何时都是板着脸的,就算面对祖宗时也一样。不过今天似乎有什么不同路过一个小侧门时,这人嘴边的皱纹抽了一抽,眉毛突然比原先提高了10度左右走在家主后面,姜江也条件反射被带偏,对着那侧门方向小小抬一下眼:
一堆貌似普通的夫妻正从门里走进来,身边还跟了一个十二三岁的,迷你版的自己。
脑子嗡的一响,姜江的记忆之门瞬间被轰开:他依旧脚步不乱机械式的迈动步子,不过脑海里闪过的都是自己幼年时的画面:他四岁时被从父母身边带走的场景,妈妈因不停流泪而看不清的脸,还有父亲愤怒的嘶吼声,以及那个映照在墙上的,挥动拳头的影子。
他也是曾被爱过的,被父母捧在手心里,怎么也不愿交出去。不过这种温暖也仅仅持续到他四岁为止。
在那之后呢?
那之后的事情,姜江再也不知道了。他只是被迫关在那个看似很大实则压抑无比的特殊房间内,跟着爷爷学习“剪纸”他得到最好的物质资源,吃穿不愁受尽优待,身体却一天天消瘦下去他希望能见到父母,但爷爷告诉他:
“不要再去想他们了,”瞪起自己浑浊发黄的眼睛,姜家家主凝视着眼前这个孩子,这个未来的姜家家主,这尚且幼稚的继承人,意味深长:“从你离开那个家的那一刻开始,你就永远不可能再回去”
“从今以后,你可以信任的,只有自己的剪刀。”
当时姜江还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在今天,在与父母重逢的这一刻,他悟了:不管过去如何,现在的自己与父母,已然成了绝对的陌生人。
祭祀的时候,能进去祠堂的仅有家主和下任继承人及少数还懂一点异术的旁支,其余亲属只能等在外面,站在露天遥遥一鞠躬就算完事当剪纸人们出来时,两拨人之间也是不说话的,最多打个招呼就连吃年夜饭,都要被分成两桌。
那顿饭一如既往的豪华,然姜江吃得食不知味。今天一天,他看到了太多让他能够理解,却不想理解的东西:
爷爷与父母之间形同陌路,对待他们态度倨傲而父母也对爷爷没什么好脸色,尤其是在他企图靠近看看那个“小一号”自己的时候,更是一脸戒备,死死将那另一个儿子护在身后而那个孩子看上去还在青春期,一脸的逗逗,看着傻傻的,貌似还想往前挤。
他不知道双亲如此挡着自己是为了什么,也不知道在自己出生之前曾发生过什么他只是看着眼前的一切,看从未见过的爷爷留的白胡子,看这个家里的复古精致雕梁画栋,看另外一边那些没见过的人身上穿的长衫与胸口悬的小剪子……
他对一切都感到新奇,因为他对一切都知之甚少。他是被父母独立安全养大的,没有碰过剪刀,没有抽过灵力,没有受过训练他在一票剪纸人当中纯粹到闪闪发光,无知到令人嫉妒。
如果可以,我本来也该是那样的。躲在角落处盯着那个父母新的孩子,姜江觉得心脏被人狠狠攥了一把,那种悔恨与艳羡几乎要让他把年夜饭吐出来:那个位置本来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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