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姨娘住的地方叫枫眠苑,说来也是可笑,原身许蕴灵在许府住了十四年,却连自家院里格局都不清楚,除了许蕴纯的荷渠苑她摸了个一清二楚,别处院子的路线陌生的连一个婆子也比不上。
婆子胆战心惊地将许蕴灵领到了苏茹真的院子。她还没进去,便听到里边传来春桃一声声委屈的泣诉。
“大姑娘生病了,奴婢尽心尽力服侍大姑娘,给她煎药,可大姑娘不知发了什么疯,打翻了药碗不说,还差点掐死奴婢……”
“奴婢平日里在扶风苑小心服侍大姑娘,生怕惹了大姑娘不快。可如今大姑娘性子愈发古怪,竟要动手伤人。奴婢身份低下,贱命一条,没了就没了,可院子里还有别的主子,奴婢实在害怕……”
春桃抽抽泣泣地告状,许蕴灵已经绕过门洞旁的假山出现在了枫眠苑。她看到春桃跪在青石板上,额头磕地,肩膀一抖一抖的。往上是一处回廊,一个妇人正倚着柱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喂塘里的锦鲤。
妇人身边的丫鬟看到许蕴灵,躬身附耳提醒了一句。
妇人余光瞥过来,眉头微微一挑,不冷不热地说:“稀客,大姑娘来了啊。”
许蕴灵看着坐在高处的妇人,脊背挺得笔直,脖子微微扬起,白皙的脖颈露在衣领外头,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她的面色虽有些病态的苍白,体态却高贵优雅。
许蕴灵微微颔首:“姨娘。”
许蕴灵不卑不亢,她虽立在下处,可行为举止却让人觉得她才是上位者。苏姨娘皱了皱眉,心底有些不舒服。不过她不是为别的,而是因为许蕴灵喊她的一声姨娘。
自姚氏去世后,苏氏掌管许府多年,在府里威势甚重,虽然还是姨娘的身份,可许府的下人哪一个见了她不得叫一声夫人。
许蕴灵的这声她听着刺耳,像在提醒她自己的身份似的。
一抹厌烦和嫌弃自苏姨娘眉间一闪而过。她素来不喜这位正房留下来的嫡女。要不是许总督在姚氏临死前许过重诺,大姑娘笈笄前他不会有别的夫人,恐怕早几年她就抬成了正房。
苏氏往池里撒了一把鱼饵,她姿势没变,连个正眼也没给许蕴灵,漫不经心地说:“大姑娘,春桃是你院里的丫鬟,本该管不到我头上。但她专程跑来要我主持公道。我掌着许府内院,少不得公正办事。春桃方才仔细告诉我了,这事儿是你错了。大姑娘,你给春桃道个歉吧。”
苏姨娘理所当然的语气,没一个人觉得有什么不对。许蕴灵倒是觉着可笑。要她一个当主子的给恶奴道歉,这事儿搁别的府简直是闻所未闻,偏偏在枫眠苑,像是再正常不过。
许府里的下人动不动就将她踩在脚底,看来是这位苏姨娘带头当的好模范无疑了。
“这不妥当吧。”许蕴灵双手拢在袖子里,似笑非笑,“我好歹是我爹的女儿,许府正经的嫡女,给一个做错事的下人道歉,这算哪门子道理?”
苏姨娘喂鱼的手一顿,终于转过头来正眼看许蕴灵。这一眼,竟是让她彻底惊讶了。原先她当春桃在胡说八道,大姑娘一个不爱说话性子古怪的小丫头能可怕到哪里去。但现在她有些相信春桃的话了。许蕴灵明明还是眼前的人,可人却像是脱胎换骨了般。一场大病下来,难道大姑娘脑袋烧清醒了?
不过许蕴灵到底是个小丫头,苏氏不耐烦和她掰扯,随口糊弄道:“大姑娘,你昏睡时一直是春桃在照顾。而且这丫头是我千挑万选的,做事妥帖很少出错。大姑娘你恐怕是误会了。”
这是怪许蕴灵无理取闹了。许蕴灵看着苏氏,却是问了一句:“人是姨娘挑的?”
又是姨娘。
苏氏心气不顺,但也不好冲许蕴灵发火。许蕴灵还是许府嫡女,按正常规矩,她一个当姨娘的还得礼让几分。而且为着正房的位置,她也不能对许蕴灵太过分。
苏氏扔了鱼饵,长叹一声,“大姑娘,你不当家,不知道府里下人近来紧缺,为了扶风苑不缺人伺候,我可是原本将纯儿院子里的丫鬟拨给你了。春桃许是手脚不利索,不小心犯了错,大姑娘你何必那么较真呢。”
苏氏的意思是说许蕴灵不识抬举了。
“不较真恐怕我连命都要没了。”许蕴灵抬手咳嗽了两声,她语气虚弱,出口的话字字清晰,“春桃我用不起。一个颠倒黑白,天天偷换主子吃食,使唤主子的丫鬟我不敢用。今天她敢拿热水兑药材给我喝,指不定什么时候她就敢在我水里下砒|霜。人既然是姨娘指派的,劳烦姨娘自己领回去吧。”
“怎么着?听大姑娘的意思,怎么像春桃是我派来害你性命了?”苏姨娘拉下脸,“我一番好心好意,不求大姑娘你惦记感谢,但也不能平白顶上谋害嫡女的名头。”
许蕴灵觉得苏氏有些可笑。哪里来的好心好意,当初打理许府时答应许康辉好好照顾许蕴灵,结果许康辉一走,苏氏转头就把三四岁的扔进了冷宫一样的扶风苑,让她自生自灭。
许蕴灵轻轻一笑:“姨娘你是没谋害我性命,只不过对我不闻不问而已,每天三个肉包一顿素菜,冬天盖凉被穿秋衣,夏天任由我被蚊虫鼠蚁叮咬。丫头对主子不敬,您还让我和她道歉。你的好心和好意真是别出心裁啊。”
苏氏脸色青白交加,像是被踩到了尾巴,有些气急败坏:“大姑娘,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我说实话而已。怎么,难道苏姨娘你心虚了?苏姨娘,我知道二妹妹是你的亲生女儿,可也不能太过偏心,将品行败坏的丫头塞到我院子。”许蕴灵看她一眼,“还有厨房的婆子,饿着我肚子不说,还要动手打我。这也不知道是不是苏姨娘的好心好意。”
“你胡说八道什么!”苏氏蹭得从回廊上站起来,鱼料让她捏着拳头糊在了掌心。
“真实发生的事怎么叫胡说呢。”许蕴灵弯起眼,笑得真诚,“姨娘你怕不是恼羞成怒了吧?”
“你——”苏氏气得不轻,胸口剧烈地起伏。
她万万想不到,成天窝在扶风苑的倒霉丫头,病了一场,连带着整个人也脱胎换骨了一般,牙尖嘴利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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