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欺人太甚。”
唐恣饶有兴致地看他一眼,似乎姬云崖走投无路的样子很有趣,“你连我的要求都没听怎知是我欺人太甚?”
姬云崖咬牙切齿道,“那你说吧。”
“我饿了。”唐恣眨巴眨巴眼,托住下巴,“我来长安五日琢磨了很多,只有同安巷的烤烩饼叫人魂牵梦萦。”
暮鼓六百下还未敲响,胜业坊坊门大开,同安巷每家每户门前竹竿架着点燃的长灯挂在宅院口,顶着昏黄灯光的老汉赶着骡车归家,浓妆艳抹的婆娘叉着腰一竹帚打在那畜生的屁股上,夹杂着蜀中口音骂骂咧咧几句,老汉并不恼火,笑嘻嘻地闪进了热闹非凡矮屋。
门前蹲着一个绿袄双髻的女孩,正借着长灯洒下的黄光挖着墙角一块破砖,见一前一后两个人影靠近,抬头一笑,露出两个漏风的牙洞,随即爬起身福身一个常礼,声音糯糯,“宾至万福。”
紫衣人笑道,“可还有空?”
“酒座双十余三,炉座三十余七,雅座十余七。”
“那就雅座,劳烦念沾。”唐恣递过一颗鎏金团花的簪子,念沾瞧着那支簪子,并未接过,揪着袄裙扁嘴道,“这同上次那个一样!”
“你再仔细瞧瞧。”唐恣手中簪子转了一圈,竟渐渐缩成一颗流光溢彩的琉璃珠子。
念沾这才笑着接过,一路穿过升腾的烟气和叫喊的人声,引二人直至朱色矮栏前。
姬云崖一路铁青着脸一言不发,一是他生性喜静,也少来市井之间,二是唐恣古怪,花招繁多,雅室烘碳,和暖融融,圆窗内外,热闹并未因一街之隔的青云巷的那具尸体而停止。
“你要吃烩饼,现在来了,我要破案,你也可以说实话了。”
“着什么急。”唐恣给自己满上一杯茶,手指在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在此之前,我问问你,老板娘如何?”
姬云崖眉头一跳,不知道他葫芦里又要卖的什么药,只好道,“未曾见过,未曾相处,怎可随意评判一个女子?”
老板娘站在一楼拐角处的方桌前,笑靥如花,眼虽美,面却奇瘦而窄,两条斜飞地桂叶眉不仅没给她多添一份雍容,反倒多了一丝刻薄之色。
她将酒满在一位客人杯中,回头仿佛变了一张面孔,凶神恶煞地催促老汉将烤好的炊饼端出,老汉唯唯诺诺,并不敢反驳上一两句。
“让你娶她呢?”唐恣抿了一口热茶,已然多了几分揶揄。
姬云崖道,“家母若还活着,都比这位夫人小几岁。”
“此间主人名为华射,早年是郭令公麾下,也曾杀敌无数,后年老回到胜业坊这处小宅,发妻早年去世,虽不算显贵,也是家业丰厚。”
“你究竟想说什么?”
“莫急,我是想说他可以娶小上几岁的,漂亮一点的,但是他却娶了这样一位夫人。”唐恣笑道,“还带着一个小小的念沾。”
雅室的门被轻轻拉开,念沾端盘进入,又是一个端庄的福身,轻轻地将门关上。
“华射幼子刚出生,家中并无人照顾念沾,所以我才答应她每天来吃一趟烩饼。”唐恣看着掩上的木门,笑道,“多谢姬大人成全,没有将我关在刑部司。”
“她的手上有烫过的疤痕。”姬云崖有一丝不忍,但他还是绕了回来,“不过坊间寻常家事,你罗嗦这许多也没讲到李策身上。”
“那好,我告诉你。”唐恣笑着撕下一块饼,“李策来我家那日是戌时一刻,叩门三下,那时我并未歇息,开门便见他面色煞白犹如鬼魅,举着拳头便向我砸来。”
姬云崖喝茶的手倏忽顿住,皱眉道,“然后你就与他动了手?”
“没有。”唐恣摇摇头,将那半张炊饼撕成一片一片,“他喝醉了,满身酒气,我喊了一声‘饶命’,他似乎发现我不是鬼怪而是个人,就停手了。”
“后来,我邀他进去,院中炉子上有煮好的香叶茶,我分了他一杯,他却向我再要一个杯子。”
“再要了一个杯子?”
唐恣点点头,笑道,“大人不用那样看着我,我是真不知道为什么,他多要一个杯子也不是什么难事,当时我想他或许是想用来洗茶,可他接下来喝干了自己那一杯,把剩下那一杯倒了。”
“倒了?”
“倒了。”唐恣将自己杯中清茶往炭火里浇去,激起一片升腾的雾气,姬云崖在这团雾气中眯了眯眼,只听对面吃着烤饼的人声音也和雾气一样渺然。
“李策说,他愧对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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