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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风后,人至中年才攀上大明宫首的皇帝揉着眼睛,看着案几上推挤成山的奏章,脸上写满了郁结与疲惫,身侧小太监得了总管一个眼风,立刻上前添茶。

沸水滚出几片新叶,叶尖结霜,犹如万古不化的雪,皇帝与他的父辈不同,不爱江南春色,碧螺龙井,独独爱喝这一道岭上雪,好在歌舞升平的长安内品一品塞北雁门的风光。

“霍卿?”皇帝抬起手,似乎在等人递上下一本奏折。

小太监迷迷瞪瞪地伸了手去够那叠明黄色的奏本,却被老总管一个眼神惊得颤颤巍巍缩回了手。

老总管垂眉屈身道,“回皇上,大监休沐未结,待到明日才能侍奉在侧。”

“哦。”九五至尊的天子似乎是一愣,眼神中有片刻的茫然,旋即轻轻叹了一口气,又低下了头。

金炉中龙涎香熏得他昏昏沉沉,偏偏还有那不长眼的香官时不时过来添上一勺。

一炷香后,皇帝捻起一本奏折,像在问人又像是在问自己,“霍卿啊......你说这带兵的,是该玄甲军那样一心为国好些?还是禁军那样听话的好些?要是都似张光晟一般,得成什么样啊?”

飞蛾扑火,灯芯滋滋作响。

小太监莫名其妙,偷摸瞧了一眼老总管,老总管脸上闪过一丝无奈。

今年是新帝登基的第一年,这个刚从祸乱中傲然新生的王国似乎哪里都不太平,外有河西水患,内有韩王不轨,霍仙鸣幼时因一副乖巧知礼的模样被挑中发配东宫,随侍太子,他幼时便能文能武,善探圣心,如今也顺理成章地成了御前第一大监。

有人说他巧言令色,媚上参政,也有人说他心狠手辣,意图权势。

可不论流言如何传,皇帝依旧将他放在身边,亲亲切切地唤一声霍卿。

老总管清清嗓子,刚想将说辞再念一边,身侧帷幔中便走出一人来,朱色宦官服饰妥贴的衬着芝兰玉树一样的人,乌黑的发丝揽在纱帽中,玄黑朱红,更衬得那张祸水脸孔白皙无暇,眸如繁星。

“张将军驻扎单于都护府,保大唐山河安定,自然是百里挑一的人才。”

清泉一般地声音响起,皇帝从奏折中抬起了眼,眉头似乎舒展了一点,又静静埋了下去。

霍仙鸣只轻微一抬手,老总管会意,带着周围的人顷刻间退了个干净。

大殿瞬然陷入安静,只有“哗啦”的翻阅声。

“呵,打仗是一把好手,闯祸也是一把好手!”皇帝突然轻笑一声,将御史台那份奏折狠狠摔在了绣红地毯上。

霍仙鸣敛目不言,默默地走到奏折边,跪地将其捡起,掸去灰尘,恭恭敬敬送回皇帝面前。

皇帝自然是负手不接,动怒道,“眼下兵多将少,安西四镇,单于东突厥巴不得朕拿不出将帅,他们好一拥而上,分地夺财!张光晟这个废物,为了几个女人,正好让回纥有了把柄借题发挥!还上书说什么不堪其辱?他把朕置于何地?把大唐嫁出去的公主宗女又置于何地?他是在埋怨朕连他的气度也没有吗?!”

霍仙鸣继续沉默,关于此事,他早已听说。

回纥使臣瞧上了几个唐朝女子,便将她们掳回了故乡,单于都护张光晟脾气暴烈,得知此事愤懑异常,在府中设宴,将那些作恶的使臣尽数砍杀,只遣了两个人回朝禀报,并摆出一副敢作敢当的架势,回纥损使臣多人,自然不愿,请奏大唐,欲杀张光晟而后快。

霍仙鸣走到案边,“为将者,多如此,心思恪纯,性情刚烈,不愿受辱,是因为不知忍辱之后方有转机,陛下忧心并非气张将军自作主张,而是因为回纥发难,想要处置张光晟,将帅之才与两国邦交难以决断罢了。”

“你倒是敢揣摩朕的心思。”皇帝在他那张看不出谦卑还是阴沉的脸上扫过,低低叹了口气,“那照你所思,此事当何解?”

“奴以为,死人的事自然得有死人来解决。”霍仙鸣微微躬身,居于灯影之下,“威远可汗已殡天,小宁国公主虽为可敦,英义可汗素来蔑视大唐,待她苛刻,故而她说不上什么话,但有一人,可为陛下所用。”

皇帝取茶的手倏忽一顿,继而扶住额头,低笑出声,“你是说,顿莫贺达干?”

霍仙鸣勾了勾唇角,微光之下,容光仿若云开雨霁,“陛下英明。”

回纥兵强马壮,一时难以破其坚阵,断其国脉,英义可汗有意借此挑拨,照皇帝七窍玲珑心的性子,灭不了他们的国,那换一个听话的国王就要简单得多。

素与大唐交好的回纥宰相,英义可汗的堂兄,便是最好的人选。

“让中书令拟朕奏折,贬张光晟为睦王傅。”皇帝眯起眼,轻抿一口岭上雪,“至于顿莫贺达干那边,你知道该怎么做。”

霍仙鸣依旧恭顺,他轻声答是,旋即默默阖门退出大明宫。

夜空是星辉月明,合宫寂寂,他缓缓走下七折的宫垣围墙,绕至夹墙拐角,一道人影带着夜风,悄无声息地落在他的面前。

何询单膝跪地,“主上,姬云崖似乎已有头绪,说是能五日之内破案。”

霍仙鸣在黑暗中垂眼看他,不言也不动,像是一座华美无情的雕像。

何询见他并无反应,抬头疑道,“主上?”

“啪”地一声响,何询被打得偏过头去,满脸写着错愕与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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