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的最近的李谟却发觉,曹进原先濒死的眼睛似乎有了一丝变化,他愕然扭头看向唐恣,张了张口,似乎是想说什么。
“疑犯兄应该愿意让我把话说完了。”唐恣朝堂上拱了拱手道,“真正让他们遭毒手的,是本次春闱的科考舞弊一案,案犯共四人,李策,顾成业顾大人,蜀地试子赵括,以及...前国子监监丞黄维安。”
不少同朝为官之人听过黄维安之名,深交之人却少,已开始互相嘀嘀咕咕,神色紧张,有的在思考自己是否有过国子监监丞这样一位朋友,有的则一脸肃穆,想弄清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顾成业寡淡的面容在听到“黄维安”三个字”骤然变得晦暗不明,他终于正眼看了看这个看上去不过十余岁的秀美少年,饱含怜悯又讥讽地挤出一个难看的笑。
“唐恣!”李谟骤然出声,他挑了挑眉,“凡事三思,没证据的事,乱说是要掉脑袋的。”
“说。”姬云崖难得硬气地看着混乱的堂下,“今日他所言,本司愿意作保。”
“这倒用不着,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若有不对,来斩便可。”唐恣掏出那枚螺钿,“此案疑点颇多,我便从头开始说起,这是载着张薷儿的青牛带我所寻到之物,是武后朝琵琶‘青雀鸣沙’上的螺钿,而这把琵琶被赏赐给了门下侍郎黄昭,黄昭又传予他的儿子,潺潺书院教习黄德先,天宝动乱,黄德先背着这把琵琶自焚于延秋门,火烤过后,琵琶焚毁,便只剩下这些螺钿传到了黄维安大人手上。”
他抚摸着青鸟的珊瑚眼珠,递给颓然的曹进,曹进颤抖着接过,捂在手里。
“此前,我曾想过,这些螺钿和城中铺天盖地的灭蒙鸟之说意欲何为?是因为凶手不知道黄大人为何会死所以引刑部司去查?还是凶手明知黄大人因何而死,却无法报仇,只能以这种方法引起注意?”
唐恣看着他,“直到后来,坊间传说灭蒙是复仇之鸟,专食恶人眼,那是你散出去的谣言,无非是想告诉其他人,张薷儿与李策,是恶人,是逼死黄维安的人。”
“是我无法报仇,是我无能!”跪在地上的曹进忽而愤然出声,几乎是嘶吼道,“我替老师收尸之时,他死死地抱着自己的官印,张大着嘴,被烧成那样一团黑炭!而我发现老师的尸体,皆因我收到一封信,信上说,说.....黄楣与黄松在他手中,若不想再多出两具尸体,就照他说的做!”
他拖着那只螺钿鸟缓步向前,走到姬云崖面前,浊泪沿着青紫斑驳的脸大滴大滴地落下,“我照信中所说,连夜将老师的尸身拖出潺潺书院,秘而不宣,草草下葬,后又拿着信去潺潺书院接黄楣与黄松......结果第二次我去时,等我的是那个姓李的将军,他道貌岸然地说他会保黄楣与黄松的平安,再等三日,便能放他们回来,于是我等了......第三次,他却告诉我黄松已经死了!”
一双身体孱弱的兄妹,自然撑不住颠簸与惊吓。
姬云崖缓缓地阖了阖眼皮,原来先一步死去的那个人,居然是黄松。
“我什么都做不了,我连是谁送的信都摸不到半点线索,更别提黄楣的生死!直到我在老师留下的官印里,发现了他并未烧焦的绝笔,上面说的一清二楚!是李策,顾成业与赵括三人,与他合谋科考舞弊,并答应事后救下黄松与黄楣,老师担心此等失德之徒毁约,便告诉他们黄家生生世世都受摄虫之苦,若不循诺,必将遭到天谴之报!......而老师字字愧对先祖圣贤教诲,只得以死谢罪!”
曹进瞪着猩红的眼,一字一句道,“而我,很快收到了第二封信,信上让我杀了那个李致略,连如何杀都说的明明白白,信上说...只要我去青云巷等他便可,我没有办法......那夜他见到我时,像是十分愧疚,直到我用弯刀扎进他的胸膛,他都没有喊出太大的声音......我本想着快些躲起来,但我不能再这样任人牵着鼻子走,于是我割下了他的脸,捣碎他的颅脑,以示报应。”
姬云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张裹挟着怨毒愤恨与无奈的脸,“然后你便发现,让你杀他人是顾成业。”
“其实很好猜不是么?今科榜上并无叫赵括之人,李将军死状传开后,顾成业却慌乱到早早带上了鹤草芽,他跟疯魔一样,竟怀疑起了他染了风寒的夫人。”
曹进苦笑,“他竟耐不住亲自找我质问,站在十步开外不敢近身,我说李策颅种确有摄虫,诅咒应验了,他早就知道夫人在偷偷的养着青苔,于是......他让我用水车之法,趁乱带走夫人,然后毁尸灭迹,否则他会杀了黄楣。”
姬云崖眸色微动,看向顾成业道,“你却没有听他的话,你利用张薷儿的尸体引我们发现了螺钿。”
曹进恶狠狠地盯着顾成业,“顾大人宽宏大量当然不会计较我的所为。”
顾成业面对这些指证,一言不发的看着公衙门口,像是在等待什么。
“事成之后,他给了我最后一封信,里面是那支红雀钗和我的最后的任务,他伪造了我三川郡的文堞,买通了思危棋社的老板,目的就是让禁军抓住我,由我一力担下所有罪责。”曹进绝望地望着那枚螺钿,“我早就知道,我注定一死,可我放不下我的未婚妻子......她生来母亲离去,身带顽疾,父又自戕,我死并没什么所谓,只是我不能拿她的命当儿戏,我只能听话。”
黄维安之女黄楣,正是他的未婚妻子,方才唐恣手中之物冰冷的轮廓,足以证明她现在安然无恙,所以他,也再无挂念。
堂上之人已无几人说得出话,脸色已由嫌恶转向同情后又成了对顾成业所为的恐慌。
姬云崖冷声道,“顾大人,你还有什么可说?”
顾成业依旧望着公衙门口,一番论辩已至傍晚,火红的余霞偷偷溜进照壁,铺满了他那张素来含笑讨好的脸上,唐恣顺着他逐渐变冷的目光看向照壁,高墙之后,似乎没有他要等的东西。
杜秋庭早已义愤填膺地抓过判令,“来人!把他们二人关入死牢,听候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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