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玉林谆谆教诲:“萱萱,你如今活在凉州,我见你回来所带的女英军便知,凉州的女郎们彪悍于我们。既然你已经做了郎夫人,你便应该与凉州的女郎们一样,与你阿母所求一样,不只龟缩于男人之后。”
关玉林微笑:“是以你回来找阿父筹粮,为父对你是分外满意的。我的女儿,虽娇生惯养,却并不娇弱,只能任人保护。”
关幼萱怔怔看父亲,她攒紧的凉州志,忽坚定地抬头:“阿父,这本书,让我带走,让我继续写完吧。我愿意与阿母同写这本书……我不太记得阿母什么样子了,但是有此书在,我也想阿母的名字能够留史。”
关幼萱问:“阿父,阿母叫什么?”
关玉林:“宁清书。”
关幼萱告别父亲出书房的时候,关玉林凝视着女儿纤纤背影,兀自吟哦:“……一旦羽翼成,引上庭树枝,举翅不回顾,随风四散飞。”
女儿到底长大了,离开父母了。
关幼萱留在姑苏,和关玉林一同筹粮。她早出晚归,没怎么见过师兄。却有一日,关幼萱回来时,裴象先早早在庭院前等她。关幼萱向师兄打招呼,裴象先却面色严肃。
裴象先这般神仙人物,难得露出这般肃穆神情,让关幼萱不禁一愣。
裴象先:“萱萱,开花了。”
关幼萱迷惘:“什么开花?”
她紧接着想起一事,心里猛地一突,瞠目看向裴象先。裴象先对她颔首,证实了她的猜测她从西域带回来的花,被裴象先和御医们催熟,终于开花了。
裴象先:“此花与枝叶一同颜色,都是绿色,分外不明显。此花也没有气味,但是靠近它的人,便会意识昏沉,精神混乱,在脑幻想出自己最仇恨的事情,持续时间最长的,甚至可达十天……”
裴象先沉思:“此花若是用于战场,那就……”
关幼萱喃声:“所以玉廷关一战,真的是因为……”
她心里说不出的惊恐,道:“为什么此花突然开了?!”
裴象先道:“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它噬魂花吧。此花只开花,便要十几年……我能提前催熟,但漠狄一定还有这样的花。它们陆陆续续都会开花……萱萱,开花的时间到了。”
关幼萱脸上血色瞬间褪下。
她想到了梦里最后自己抱着的原霁,他身上那么多伤口,整场战争一线崩溃……他要她杀了他……原霁是否是为了守住某个秘密,才坚持赴死的?
他不能说的秘密,他必须要用死去守的秘密……他身上的伤,是不是不只是漠狄的人,也有大魏的将士。他是不是杀了太多人,他是不是本来也不会死,他是不是为了这个秘密……他是不是留了什么后……
对了,梦最后,五哥呢?夫君死后,五哥该怎么办,还有公公……
裴象先眼睁睁看着关幼萱眼泪水不断向下落,挂在腮畔上。她眼泪大滴大滴,眼眶湿漉漉的。关幼萱抓住裴象先的,颤声哽咽:“师兄,师兄我求求你,求求你们……你们已经提前催熟了这花,是不是可以制出解药来……
“你们救救我夫君吧,救救他吧……他会心甘情愿去死的,他一定会的……”
关幼萱捂住脸蹲在地上,裴象先伸抚摸她的脑袋。
漠狄王庭,隔着数丈距离,木措等人严密隔着厚厚的衣袍、盔甲,看着那花徐徐绽放。
等待了十几年,这花终于再一次开了。
原霁在战场上战无不胜,如同他父亲一样。
可是无色无味的毒,连漠狄人自己都控制不了的毒,才是真正的杀器。
大魏皇帝答应他们,把凉州送出一半给漠狄。有了一半凉州,漠狄连年越来越冷的、不适合族人生存的环境,就能得到缓解了。
终归到底,大家都是为了生存。
“不留行”带着信件,前往凉州送信。关幼萱更多的是想制止原霁,所以她不仅给原霁写信,更想给原淮野、给蒋墨送信。
侦查鹰传信的时候,益州军脱离梁王的掌控,回到了封嘉雪。
军队两立,封嘉雪身披战铠,从浴血将士面前走过。这位回归的女将军,对益州军的掌控比任何人都要强猛。路边被押着下跪的一个封家人大吼着:“封嘉雪,你连自己亲人都杀,你不得好死……”
他的咒骂未完,封嘉雪抬一匕首挥出,隔着数丈距离,直接扎入他的喉咙。
封将军杀伐果断,旁立的军人们肃然,只觉得果然是她回归了。只有这样的人,才能让益州军信服。封家兄弟即使夺了封将军的权,只要封嘉雪回来,这一切仍是她的。
封嘉雪回望着身后的将士,淡声:“伸握刀的一瞬,我便知我终将死于刀下。我为将军的一刻,便知亲兄弟也必须为我让路。梁王不义,天下自有公义,益州军即刻起,的刀,直指长安!”
将士们吼声震天:“喏!”
原让站在军营前,隔着遥远距离,看封嘉雪那般风光,凛然立在高台上,宣誓她自己所效忠的刀,剑。
他久久凝视,待封嘉雪离开众人视线,回来寻他,与他目光对视一下。原让微笑:“不愧是阿雪。”
封嘉雪没多理会他这般客套的恭维,她直接进军营,拉出沙盘,便要研究攻长安的路线。原让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说:“阿雪,有些时候,我会恍惚,觉得你和郎分外像。”
封嘉雪微侧脸。
原让:“你们都是孤狼,独狼。世道艰难,你们自己开一条路,上天拦不住你们,世人不能阻挡你们。你们一往无前,只相信自己的力量,只信奉自己的刀剑。
“你和郎的处境也差不多。郎是承载了太多人的希望,他不能退你是因为女郎身,一退便是死,你只能往前走。这样的你,本应和郎惺惺相惜,互相理解的。但你们居然……互相讨厌。”
原让想了这么多年,终于明白这二人的彼此厌恶并非是青梅竹马那般暧昧的、赌气的不喜欢,而是真的不喜欢。
可是为什么?
同样的人,不应该理解同样的人么?
封嘉雪回头看他,她直白道:“因为你。”
原让一怔。
封嘉雪道:“二哥,同样的人,除了会互相理解,还会互相排斥。我不能与你的弟待在同一个地方,我想当王,他也想当王,我和他只有一人能当王,谁也不会服谁……二哥,我最羡慕你弟弟的,就是你弟弟有你。”
她道:“我这一生,如你所说,因为身为女儿,我面临的困境,不少于你的宝贝弟弟。所以我习惯冷血,习惯自己战斗,我考虑政务,考虑利益,考虑自己背后的所有人马……郎有你,我却是独自一人在开路。”
她低头打开战略图,淡声:“二哥,你好好活着。你若不在了,我便只考虑政务,只考虑利益。我走到今天这一步,大部分时候,我考虑的是自己的身后兄弟,我不意气用事的。一个成功的将军,永远不会将个人情感放在第一位……我只会为二哥往后退一步。”
“凉州死活与我何干,你们原家的未来与我何干。没有你的凉州,对我不过是一张行军打仗的地图而已,毫无意义。”
原让叹气:“看来我还死不起了。”
封嘉雪唇角噙一丝笑,目少有的有了温度。她回头看他,原让从她眼,隐约看出十几岁的少女的痕迹,那个睁大眼睛,羡慕地看着他的糖的少女……她坚定而轻声:“是。”
只有他值得她退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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