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先新塑了菩萨,泥土味还没散去,可泥土味再重,也压不过檀香的气味。
孟澜感到自己的身体是那么的沉重,从剑阁到祠堂,仿佛走了一生。
她的耳畔不时传来孩童的笑声,是林怀忠与林怀恪。
孟澜那对苍老坚定的眸子,随之也泛起久违的柔光。
紧接着,笑声愈发粗犷有力,是青年人的笑声。
“母亲你看,这孩子眼睛多像你,母亲为她起名吧。”
“风眠,风眠可好?”
婴孩尚在襁褓中,已经那么讨喜。
眼前画面倏尔一暗,是林息发丝凌乱坐在那里,永远挺拔的背脊,突然给人佝偻的错觉。
“孝子贤孙前来吊唁!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
“林家长子林怀忠,盖棺,入殓!”
……
画面一转,又是一个萧瑟之秋:
“林家次子林怀恪舍生取义,不负君王,不负百姓,特追加勇毅侯…”
“老爷,我可如何想你交代啊……”
“祖母,祖母!”林云栖在旁唤了两声,可孟澜全然没有反应,仍旧喃喃道:“潮止,风眠,云栖……”
恍惚间,她好像听到林安那孩子的叫喊声。
“小姐!是小姐!老夫人,小姐回来了!”
风眠…
孟澜心窝忽地一阵钻痛,泪水汩汩涌出,将面上纵横的沟壑几近填满。
不几时,自己的双手被紧紧攥住,面前的女孩儿笑颜如花:“祖母,孙女回来了。”
孟澜久久神定,意识终于恢复过来,才知道发生了什么,面前的女子,不正是自己朝思暮想,死也放心不下的宝贝孙女吗。
“眠儿,是眠儿,我眠儿回来了。”
伸手反握,祖孙两人一时无言,两对眼睛只这么静默互看,说不好哪一对望进了哪一对,只是极瞬间的功夫,彼此的思念和坚持,就全懂了。
就在眼前儿的人,却怎么也看不够似的,但孟澜知道,要先解决了眼下的烂摊子再说,几欲转身,却听风眠道:
“祖母先歇着,剩下的让孙女处理。”
孟澜无声地看过来,半晌后,终于点点头,落座。
“姐,他们欺负祖母!”林云栖跨步上前,指向林怀芝、林怀柔一众人等。
这些人还在林风眠突然出现的震惊中,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最意外者,当属林怀柔。想自己刚刚说的话恐怕全被林风眠听到了,这丫头自小便不是忍气吞声的性格,今日是不会善了的,不如先发制人。
于是道:“我说你小子怎么突然对你表哥大打出手,原来是有恃无恐,可惜这是在京城,不是塞外,野蛮人那套不好使了。”
说完挑衅意味满满地看过来。
林风眠离家时,年方十四,已经出落得非常惊艳。
三载过去,身形抽条得玲珑有致,就连五官也浓浓淡淡的,犹如画中走出,每一处莫不是恰到好处。
她扬眉时,令人不禁思及大漠孤烟的旷远,凝眉时,就又有江南水畔的意味了。
这与十四岁时,大大不同。也是因何,就连林怀柄在内的林姓人,也没认出这侄女。
其他宾客,莫不是如此想。
就在刚刚,林怀柔说完话看过来,正对上林风眠的一对杏目,分明平静如许,却仿佛含着万千情绪,看完便自她身上略过了,实则已将林怀柔赤|裸裸刨开,令她极为不适。
林怀芝眸色一闪,笑道:“原来是风眠回来了,你说你这孩子也不提前知会声。”
“有些东西,提前知会了,就看不到了,”林风眠却是对林怀柄道,“二叔说是不是?”
林怀柄不为所动:“既回家了,就是喜事,赶明儿让你两位婶婶设宴庆贺一番,但今日我们长辈还有事商量,你且坐到一旁吧。”
林怀芝心道,二哥不亏是二哥,三言两语就把话头重新夺了回来。
林怀柄方欲继续追问丹书铁卷的下落,忽有下人引着名高大男子从院外走来,即便众人认不得他的军衔,也认得一身北府军的铠甲,不禁又敬又畏又惊,皆道今日林家的戏台可真是太大了。
一些个想抽身的,反而不急着走了,先看看再说。
男子走路带风,身上好像还有未从沙场驱散的血腥气。
林怀柄认得此人,乃是太子身旁得力亲随,黄有德,遂上前半步,将拐杖丢给下人,双手抱拳,毕恭毕敬道:“见过黄大人,有失远迎,失礼了。”
谁知黄有德看也不看他,径直自他身旁掠过,走到孟澜面前,做了一揖,朗声贺寿。
孟澜笑着将他扶起,黄有德又道:“在下奉命前来送信,贵府大公子所在之师大破敌军,三日前已经过了虎狼关,算算日子,这就回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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