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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的学校食堂只开放一个小窗口。

“同学,你是哪里人啊,我听不出你口音啊?”

“我就是这里的人。”同样的问题,乾和之从上周回答到这周,已经摸清了对方提问的思路,甚至可以提前回答,“家里人最近比较忙,我一个人可以的。”

“哦忙啊,那你一个人行不行啊?”

“…行的。”看来提前回答没有用。

周六下午何笙女士发来消息,说她炖了老母鸡汤,问乾和之要不要来喝,还说傅闻声没法送他来的话,也可以她打车送到周密园来。

乾和之那时刚午睡醒来,还有些迷糊,从被窝里伸出手,抱着手机举到头顶,被空调冷风吹得一哆嗦,坚强地删删减减半天,最后回消息说,“我的基础太差了,所以这周先不回去,留在学校追进度呢。”

发送前,他又犹犹豫豫地把“这周”两个字也给删了,然后把手缩进被窝里。

消息发送成功没多久,何笙女士的电话就打进来。

乾和之看到的时候,总觉得打来的这通电话有股气急败坏的意思。他心虚了一秒,但被关心的感觉很不赖,乾和之自觉情绪到达了最近的峰值。

何笙女士劈头盖脸地问乾和之周末在学校有没有饭吃,还有没有其他同学一起,乾和之一一回答,“有饭吃的”,“周末学校人不太多”,何笙女士又忧心忡忡地劝乾和之不要操之过急,学习虽然重要,但也还是要注意休息。

乾和之蜷在棉被里,听着何笙女士一连串的问题,嘴角小小地扬起。但很快,他的眼角眉梢又全都沮丧地耷拉下来。

絮絮叨叨的关心砸到乾和之的头顶,一句“我能不能去你们那里”的问话,一次又一次地爬到舌尖,却始终没能问出口。

乾和之是高兴的,但心酸和难过好像更多。

何笙女士说着说着,口渴了,走去喝水。

乾和之听着她的脚步,像听故事一样侧了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他出神地想着,她是不是正从客厅往餐桌边走。他住在老房子的时候就发现了,她总喜欢把杯子放在餐桌上。

他上次去是什么时候,他都记不清了。

乾和之以为自己能够坚持住,至少顺利打完这通电话,但一声“谢谢”到了末尾还是走了音,眼泪蓄在一侧眼窝,最后翻过鼻梁,打湿他的脸颊和床单。

好在电话里的声音,本身就是有些扭曲的。

乾和之挂断了电话,空调外机的“嗡嗡”声清晰起来,在他能够听到的范围里,只有一台空调在运转。他恍惚间有一种天地之间只剩他一个人的错觉。

乾和之适应学校生活适应得很艰难。

用“适应”这个词并不十分恰当,他更像一头被蒙了眼的驴,本身是不想拉磨的,只是被动地前进,“接受”每天不是正在学习就是在准备学习的路上,这样的节奏。

上课能听懂的有限,好不容易掌握的又根柢未深。乾和之感觉自己像在半空,最轻柔的风也能让他恐惧半天。他一边害怕被吹倒,一边又在等待落到实地。

任课老师布置的作业无穷无尽,乾和之慢慢地也接受了自己压根做不完的现实,反正八班的作业永远收不齐,想来也不差他这一本。

看,努力去做作业,最后逃不过头上一个大包,干脆不做不交反而平安无事。乾和之这样笨的人,也是能算清这笔简单的账的。

何徽和朋友约了周六见面,周五干脆就没有回家。

乾和之写作业累了,开始玩手机自带的贪吃蛇,被何徽嘲笑了一顿。何徽帮乾和之下载了一个手游,让乾和之跟着导览先学习。

十五分钟后,何徽洗完头洗完澡,抱着检阅成果的心情看向乾和之的屏幕,发现乾和之正在被队友吐槽一年级作业没写完。

何徽一把抢过乾和之的手机。

乾和之给何徽让开座位,自己站在一边看着。

每当何徽撸一把压根不存在的袖子,乾和之都以为何徽要开始酷炫的虐杀,却见何徽只是调出键盘或打开麦克风然后开始激情骂人,乾和之至此终于明白为什么何徽总是自称“嘴强王者”。

乾和之看着何徽还在滴水的后脑勺,又看着对方扔在柜子角落积灰的大吹风,不禁有点蠢蠢欲动。他问何徽要不要先吹干头发,何徽随口说你帮我吹啊。

乾和之立刻就拿了吹风出来。

乾和之真的开始帮何徽吹头发的时候,何徽还很意外地“嗯?”了一声,然后他飞快地进入了状态,很自然地享受起来,还表示他想要一个拉风的造型,“哥要是满意了,小费大大滴有。”

乾和之笑了起来,配合地说,“好的,我会努力的。”

何徽的头发很软,乾和之帮忙吹头发的时候感受到了这一点。他忽然想起了他受伤的时候,傅闻声也帮他吹过头发。

吹风机细细地响着,何徽眯着眼打游戏。

乾和之手上的动作不明显地放缓,他在回忆傅闻声当初的动作,继而又想起封闭空间里温热的水汽,拨动头发的五指,和盖到腿上的柔软浴巾。

那时的傅闻声好得有些不真实,所以乾和之那段时间常常控制不住地去想,这些好是不是也是补偿,就为了能再把他赶出去一次。

乾和之不太确定自己现在算不算是被赶出来了,如果算的话,那就是他当初的惶恐落到了实处,可他半点没有为此高兴。

他补偿性地想着,傅闻声当时对他其实也算不上很好,毕竟傅闻声拽掉了他好些头发,还烫到了他的头皮。

但要是能回去,这些小伤害也没什么的,真的。乾和之不是大度的人,但他可以对傅闻声特别一点。他越是想,越是感到心酸和心慌,这感觉几乎要淹没他,他甚至没注意到自己手上的动作已经停了。

何徽忽然开始“嗷嗷”叫烫,乾和之一惊,慌里慌张地移开吹风机。

两个人正手忙脚乱的时候,寝室的大灯忽然熄灭,只剩下手机屏幕幽幽亮着光。那光从下往上照着,映得两人的脸都有些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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